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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骨 第23节
    “为什么要杀了我?是想杀我灭口?”卫八仍是挂着脸上的笑容,抬头一瞥,说道:“你是怕你男人知道些什么?”
    “闭嘴!”杜青衣的脸色顿时白里透青:“你再胡说八道,我!”
    “你怎么?你还要怎么?”卫八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的要死,却又不舍得杀我,是不是?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的男人,就真的比我还要强?”
    杜青衣一张脸青红闪烁,她可能没想到卫八会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想杀我,就来,我在这里,哪儿都不去,等你来杀我。”卫八把鸡子外面裹着的泥巴敲碎,撕下一条鸡腿,递给杜青衣:“吃吧,你当年给我一口粥,我今天还你一口肉。”
    杜青衣猛的一转身,一边朝食坊外走,一边大声说道:“你们都听好了,我姓杜,是杜家的人,现在我们杜家放句话出来,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杀的了这个人,我们立刻付三千大洋!”
    第40章 洋机器
    杜青衣这几句话,是在闹市中说出的,立刻引发了一场轰动。三千大洋,对十三堂这种做古行的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至于平头百姓,三千大洋是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尽管这是食坊,是西头鬼市中较为祥和的一个地方,但不出半个时辰,杜青衣的话就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去。人为财死,卫八等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杜青衣留下这句话,带着人走了,卫八却丝毫不以为意,慢慢的收回了递给杜青衣的鸡腿,自己啃着吃。
    在此之前,所有人还没有注意到这个在食坊角落里卖烤肉的小贩,可这一下子,卫八立刻成为瞩目的焦点。一群人躲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私下议论,卫八依然大大咧咧,吃着肉,顺手又从摊子后面的小框里翻出了一瓶酒。
    王换一直在看,等到时间久了,看热闹的人散去时,他才走到了卫八的摊子跟前。
    “你的命值钱了,三千大洋。”
    “谁有本事拿去?”卫八喝了一口酒,把酒瓶递给王换,说道:“想要我命的人多了,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我还记得,我欠着你个人情,依旧是那句话,若要我还这个人情,你可以直说。”
    王换离开食坊,走到卦摊附近时,他突然看到杜青衣就站在自己卦摊的附近。
    “杜当家的。”王换没有躲闪,他知道杜青衣既然站在这儿,那就一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在西头鬼市的人,只是为了求财,杀人也是财,做生意也是财。”杜青衣似乎刚才在食坊被卫八气的不轻,一直到这时候,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你若肯出手揽了这个生意,三千大洋之外,我另外再给你加五百。独家从不空口白牙,你只要点了头,立刻付你一半儿。”
    “你为什么不找十三堂的人?”
    “那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王换叼了一支烟,说道:“可惜啊,这个钱,我是真的挣不了。”
    杜青衣好像没有怎么介意,自己转头朝着夜色中的眉尖河望了一眼,说道:“王老板,我们杜家一向不在西头城做生意,对这里也不熟,我初来乍到,不过,却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整个西头鬼市,我能看得上的人物,只王老板你一个。”
    “平生还是第一次听人喊我老板。”
    “杀人的事,你不肯做,我不勉强,如今,我想跟王老板谈一谈另外一件事。”杜青衣挥挥手,让身后的人退到远处去,等人走了之后,她朝王换靠近了两步,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找那种黄金骨头,我没有黄金骨头,但我跟你谈的事情,和黄金骨头大有关系。”
    “什么意思?”
    “我初来西头城时,就说过,我是为了找一种错银套合铜牌而来的,这样的铜牌,一共九块。猛然看上去,铜牌,黄金骨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但我可以明着告诉王老板。”杜青衣说到这儿的时候,轻轻吁了口气,似乎是在考虑,也似乎是在卖关子。
    王换没有追问,只是抽着烟,等杜青衣继续开口。他心里很清楚,和这种江湖人打交道,是要讲究策略的,如果自己急不可耐的追问下去,就等于暴露了软肋,会被对方卡着脖子。
    王换的耐心终于战胜了杜青衣,杜青衣等了一会儿,不听王换询问,就问道:“怎么,你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情,铜牌是你们在搞,我以前就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如果你肯说,我就在这里听,如果你不肯说,那我问了,你依然是不肯说。”
    “实话和你说,留下那九块铜牌的人,是个道士。”杜青衣听了王换的话,就知道自己卖关子没有用,她见机很快,立刻开始讲述:“那个道士,据说有一身黄金骨头。”
    王换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他听卫八略略提过铜牌的事情,知道这些铜牌的确和一个道士有关。而且,当年常青老人也说的很明白,所有的黄金骨头,就是出自一个道人身上的。
    黄金骨头,铜牌,这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吗?
    王换很想知道,但凡和黄金骨头有关的事情,他都要全力打探个水落石出。
    “谢谢你开诚布公,我想听一些关于铜牌和这个道士的事,你开条件,除了帮你杀卫八之外,别的条件你提,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王换清楚,江湖人之间,是没有多少友情可言的,大家出来混,只是为了一个“利”字,想让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要拿相应的好处去交换。
    “看起来,你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和他认识了没几天,处处都这样维护。”杜青衣显然对卫八有很大的怨念,说起卫八时,连名字都不肯直呼,只用“他”来代替。
    “我没义气,但还明白,盗亦有道。”
    “我在这里确实不熟,西头城,西头鬼市,都不是我们杜家的地盘,想要做事,总得有人帮忙的,我给你看样东西,你看完之后,若有兴趣,我们再接着聊。”
    “什么东西?”
    “这东西,凭我讲,是讲不出来的,除非你亲眼看看,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神妙。东西在我船上,来吧。”
    杜青衣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就走,王换也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个杜青衣走的太近,但对方抛出的饵,是他无法拒绝的,王换只犹豫了半分钟,丢下手里的烟头,迈步跟了过去。
    杜青衣沿着河岸走,她的随从在后面跟,王换就落在最后尾随。几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走到了杜青衣的游船附近。
    杜青衣的游船上,其实是有不少人的,就如她所说,这里不是杜家的地头,就要保证杜青衣的安全,随行的人一定不能太少。王换觉得,杜青衣虽然只是一个从外面嫁到杜家的人,但她在杜家的地位却相当之高。
    上了游船之后,杜青衣喊过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小声吩咐了一句。那男人立刻转身叫了几个人进来。他们取出了很多墨绿色的绸子,把绸子展开,就如一道长长的窗帘,将游船的玻璃窗户全都挡了起来。
    如此一来,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些人遮挡窗子的时候,杜青衣叫人把圆桌抬下去,换了张茶桌上来。这个时候,那个老管家模样的男人又带着人,展开了一张很大的白布,白布被挂在了距离茶桌大约两丈远的地方。
    紧接着,又有人抬上来一只架在三脚架上的东西,放在茶桌后面。王换不是十足的土包子,看到这儿,他就知道,这是一套用来放电影的洋机器。
    西头城是没有可以看电影的地方的,西头城的阔人有时会到上海去,看一看电影,吃一吃洋餐,回来便能跟人吹嘘一个月。
    “王老板,我不是故意在显摆,只是得说清楚,你才能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杜青衣指着身后那架洋机器,说道:“这个东西,是美国造的,我花大价钱从上海买了回来,原本我也是不懂的,是卖家跟我说,这是贝尔8毫米放映机。它放出来的东西,都是事先存在胶片里的,不会掺假,也做不了假。”
    王换点了点头,对杜青衣突然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佩服。现如今的年头,和过去不同了,西头鬼市,包括十三堂的很多人,至今仍活在从前。譬如麻皮,闲着没事时,就总喜欢跟人讲他老子年轻时靠着一杆红缨枪在长毛的阵仗里杀的三进三出,血鬼也和人说过,他小时候跟着家人去过北平,还见过一个王爷,每每说到这里,血鬼都有种咬牙切齿的惋惜,他说,若不是前清倒了,凭着当年与这个王爷的一面之缘,自己没准能在京城做个官儿。
    难怪杜青衣看不上十三堂的人,十三堂的人还在缅怀几十年前的事,引以为傲,而杜青衣已经用着从西洋传过来的洋机器。
    “我想让你看的东西,从这机器里可以放出来,你若是以前看过电影,就不用我多讲了。”
    “我没看过,但我知道这些。”王换猜测着,杜青衣不可能把自己喊到船上来看一场电影。人家的话,也说的非常清楚了,想要自己看的东西,就在这部洋机器里。
    “一边喝茶一边看,不用急。”杜青衣泡了茶,两个人并排坐在茶桌前,面对着前方那块当做荧幕的白布。
    几盏灯这时候全部熄灭了,窗子也被挡的很严,只有一缕微弱的月光从缝隙中透射进来。
    后面那架洋机器里,陡然迸发出一道光线,光线直射在那面荧幕上时,成千上万点雪花点便交替闪烁,闪的人眼花缭乱。
    不过,这些杂乱的光点很快消失了,荧幕上出现了一片很明亮的光线,透过这些光线,可以看到几辆马车,还有二三十个人。
    几辆马车,二三十个人,应该全都聚集在一个山洞跟前。
    第41章 蛛丝马迹
    王换看的很认真,他知道,杜青衣绝对不会毫无原因的让他来游船上看这些东西。
    荧幕上的画面不是很清晰,可能在那种地方拍摄是非常困难的。画面中的二三十个人,在一个不知来历的山洞外面守候,过了大概几分钟时间,又有几个人出现在画面中。
    王换看到了略微诡异的一幕,画面里的所有人都是男人,但其中有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红衣服,还理了个光头。这种异于常人的打扮顿时让这个人成为人群里很扎眼的目标。
    荧幕上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王换有些看不明白,不由自主转头望了望杜青衣。
    “这么多人,可以说都是为了这个人服务的。”杜青衣明白王换想要问什么:“这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是重中之重,所以,才会让他穿上一件红衣服。只可惜,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其实,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王换听的糊涂,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同时却又是重中之重,这样前后矛盾冲突的话,王换一时间不知如何理解。
    不过,转眼之间,王换隐约猜到,杜青衣的意思是,这个穿红衣服的男人估计没有什么身份,可能是个普通人,重要的,应该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画面在继续,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拘谨,他的岁数不大,应该二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的憨头憨脑,额头上面又一块铜钱大小的黑色的胎记。几个人把他围在中间,过了片刻,有两个人带着他,走进了那个黑漆漆的山洞。
    山洞很黑,人一走进去,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王换依然看的很仔细,但过了很长时间,画面就定格在山洞的洞口,没有进入山洞内部。
    到了这时,王换突然有些好奇,他想知道,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在山洞里干什么。
    “他进去干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杜青衣端起了茶杯,说道:“后面很长时间,一直都是这样的画面,看着枯燥又无聊。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只不过,你还是第一次看,所以,得看完整一些,以免觉得我欺骗你。”
    过了一会儿,洋机器里面的胶片放完了,有人重新换上了一盘。第二盘胶片的内容衔接着第一盘胶片,但画面依然是那样,只显露着那个黑乎乎的山洞。
    看到这儿的时候,王换心里有一点松懈,高度集中精神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王换相信,杜青衣把这样的胶片不知道来回看了多少次,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的细节,杜青衣早就看出来了。
    但王换也没有完全放松,端着茶杯喝茶的时候,还是不停的瞥着荧幕。
    “王老板,你是哪儿的人?”
    “家离这里不算太远。”
    “江南的水土好,养人。我自小在北方长大,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山清水秀。”杜青衣给茶壶续上了水,说道:“王老板成家了吗?”
    “还没有。”王换放下茶杯的时候,淡淡笑了笑:“杜当家的,问的这么细,是想给我说门亲事?”
    “若你真有这个心,我们杜家还有几个姑娘没出嫁,杜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可些许嫁妆,还是拿的出的。”
    王换又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心骤然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的彻骨。
    他想到了当时给秀秀家付了彩礼,然后两人在定亲宴上相视时的情景。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发誓这辈子没有秀秀,就绝不成家。
    有人劝过他,秀秀死了,但她却想让王换好好活着,若王换永远都是这样子,那秀秀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王换也想过,让自己可以看的开一些,不用每每想到秀秀的时候,都会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可他尝试过许久,却始终做不到。
    有些人,看似是被埋在了心底,却又埋的那么浅,记忆只要稍稍一动,便能将其翻出来。
    王换不想让杜青衣看到自己的神情,他装着喝茶,问道:“这还得看多久,才能看到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很久,大概还要看两三盘胶片,耐心着些,有些事,总是值得去看的。”
    “杜当家的,我们算是萍水相逢,我对独家也不甚了解,想要问问,你是嫁到杜家的,杜家的人都甘心让你领家?”王换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套套杜青衣的家底,因为他感觉出来,杜青衣这次来到西头城,可能不会空手回去。她和卫八都知道西头城这里有一块错银套合铜牌,尽管铜牌不太好找,但杜青衣铁心要和卫八争一争。如果真是这样,那以后仍免不了跟杜青衣打交道。
    “我并不是杜家当家的,真正的当家人,还是我男人。只不过他有些事,就由我到西头城这里来。”杜青衣笑笑,说道:“我家的男人,别的好处没有,只是会疼人,什么都肯让着我。”
    当杜青衣笑起来的时候,便宛若一朵在冰雪消融之后绽放出来的花儿,让人看着舒心,惬意。她的桃心髻再配上此刻的笑容,还有两腮间浅浅的两个小酒窝,竟有几分迷人的姿色。
    杜青衣的话虽这样说,可王换猜得出来,杜家这一代的家主杜年,多半是个惧内的人。从游船上这些杜家人对杜青衣的神态来看,就能知道,杜家的人实则是把杜青衣当成真正的当家人看待的。
    “杜家的生意,一直都在南边,西头鬼市这里的古行,这一两年有些不太好做,毕竟是个小地方,大买主不肯来,货始终是要不上价。杜当家的,若有机会,我这里出一批货,交到杜家的档口去卖一卖,该出的茶水钱,我一分不会少。”王换立刻想到了自己手里压着的那批货,那批货是黄三响的,在西头城附近,出货不敢出的那么明目张胆,真被黄三响抓到了真凭实据,十三堂肯定会拼命。杜青衣看不上十三堂的人,自然不可能去跟黄三响他们打交道做生意,所以,杜家的这条路还是比较保险的。
    “这是小事,手里有货,还怕出不去?得空时,把货拿来,我尽力替你卖个好价钱,至于茶水,我就不收了,我们杜家不靠茶水赚钱。”
    两个人随意聊着天,一盘胶片就又放完了,这盘胶片实际上没有任何内容,从头到尾,荧幕上都是那个黑乎乎的山洞口。
    身后的人又换了一盘胶片,杜青衣说,这一盘依旧是这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但王换想着既然看过两盘了,就不差这一盘,万一能看出什么隐藏着的细节,那就是一种收获。
    两人一边看着荧幕,一边继续聊天,杜青衣把这些胶片看了很多次,所以有些分心,王换却不敢大意,看的仔细。
    就这样看来看去,一直到第五盘胶片的时候,荧幕中的画面终于出现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