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二楼的厅堂已经撤下茶水换上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从玉带濠画舫中临时找来的小唱正弹着曲子让用餐之人心旷神怡。
高举坐在上首,傅小飞与顾子明分在左右,下首高崇德与刘景桂正在殷勤布菜。因为不是官中宴请并没有分席而坐,八仙桌上便显得铺张了些但也更加亲近热闹。
“傅先生尝尝这汤,用的都是东洋来的上好俵物吊的,昨日午后就已经用文火煨到现在。”
傅小飞知道这俵物俗称干货,以ri ben来的最好,像是好一些的干鲍和海参都是以两来算,最好的要卖到五、六钱银子一两,平常都是gong ying南北两都的贵人和各地王府甚至宫中的,就连各省封疆也不是随便能吃到,这高老爷的享用就算是广州城中都能算是顶尖了。
高举家中的厨子因为经常宴请贵的缘故,是他高价从南京聘来,每月八两的月钱不算打赏,在这广州城中也是一等一的了,是以对于自己家宴的口味他是极有自信的。
但傅小飞喝了一口便不再有第二口,桌上的白条鸡肉等菜肴更是都不去碰,高举很快便看出了问题。
“是不合二位的口味么?”高举也见识过南洋风俗,知道那边其实无甚佳味,这样问不过是出于气。
却听顾子明骂道:“不意今日竟是秋决的日子,我等方才过来时正好撞见从法场那边退下来的人众,手里都提着下水,着实恶心。”
这个时代哪里的群众都喜好围观,围观处决犯人也算一桩,广东这里尤甚。只是此地人民喜欢将死人心肝买回家中下酒的风俗着实有些让人无法接受,偏生午后下来撞见时还有店中伙计在后说明,是以见了这煨如杂碎般的汤色便实在没有了胃口。
高举这样的平日接触达官显贵多了,如何不知读书人都厌恶这个,故而只是一味的宽慰了几句,心中却腹诽不已,想那南洋生番哪个不是如此,跑到大明来装什么清高。
既然交易已经谈妥,这如何交割货款便可拿到酒席上再说,没有必要将气氛搞得过于神秘紧张,高举其实并非拿不出现银,他自家在旧城东门外就开了一家倾销店,只不过商人本性总是希望别人购进自家货品而不是拿走现钱。
先前谈判傅小飞倒是一直不太多话,现在已经说好也不再拘束,借着酒意提起了自己的货物需求。
一是现今换得的白银总计也有十多万两,全部拿银子回去未免就浪费了,光是铸造银币没有商品交易除了造成通货膨胀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何况他们舱底本还藏着好几万的西班牙银元,本也是准备来换成急需的物资的。这第一桩便是要购买硝石、硫磺,铁锅也要,虽然田生金答应过傅小飞会chu shou一批铁锅,可官面上能给的毕竟有限,傅小飞知道这些商人私下都连着外面的私商和海主,应该能有法子办到,既然如今两家已是合作的关系,对于他们这边的货品高举还有不少期待,那自然会去想想办法。
还有便是人口,新城南门外便有人市,来自广东各地的流民都在那里聚集,傅小飞等人也去过几次,但海外番人至少明面上不可买中国之人为奴,故而人牙也不会主动找上他们。但婆罗洲本身是极缺人口的,当地的土人不服管教,除了小孩之外能够老实调教的成年人不多,何况还多有语言障碍。而在南洋的汉人本身除了被欺压的,也多有奸猾的商人,这些惯于火中取栗之徒是很难约束的,所以无论是兵源还是工人元老院虽然不认为大明可以成为一个主要的输出地,但却还是倾向于试探一下从大陆引入人口的法子。
而这两件事着落给高举却是正正好。
高老爷先也曾郑重的向傅小飞推荐过他的货品,但是无论蚕丝、瓷器还是麝香、珠宝,甚而黄金这些人都毫无兴趣,而他们提出来的需求又都是官府明面上禁止的。硝石、硫磺和铁器不说,都是管制物品,这人口更是一大禁忌,在大明官府看来,人头就是税源,将人口贩到外国这事不能说没人在做,但都是见不得光的,而且很大程度上又带有移民的自愿性。但傅小飞与元老院商议后觉得还是不要主动引入福建移民,还是在广东挑选一些少男少女最好,也有利于婆罗洲当地汉人归化民的平衡,还有就是卖身的人都是做的绝契,比起如今那些自由民更好控制一些,元老院可不认为光靠打感情牌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人倒是好找,但如何运出大明就很成问题了。
西门外的人市离着怀远驿不算太远,这些日子几次进出城门时都能看到
高举还希望长期与这些所谓宋人合作,也知道他们虽然打着渤泥国的旗号,但并非会甘于久居人下,不然何苦千里迢迢想要运汉人去南洋,多半也是打着稳固自己地盘的心思。而这贩卖人口的事情虽然高举平日并不参与,但他的关系之中却恰恰能办,于是他也就不再见外,虽然自己在广州的政商关系不可能给两个新主顾托底,但稍微动用私底下的手段还是无妨。
他道:“其实购买硝石、硫磺你们本不该去求田按院,他何等身份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又是台臣,还是只会照章ban li。”
傅小飞一看有门,一副请教的模样凑上前去,“还望高东主解惑。”
高举拿下了水银镜zhuan mai心情正好,一口酒下肚便说了起来。
“广州城外五里的珠江中有一处游鱼洲不知两位可听过?”
“似乎听过,那边好像还有一处海幢寺颇为知名。”
“你们要的硝石、硫磺等物便要着落在那里,此事稍后可与刘经济详说。”
“那就有劳刘经济了。”
“傅先生说哪里话,这正是小人本分。”
想着又能从中抽分一笔不是本分刘经济也会如此说,一时两下欢喜。
傅小飞转而又问,“那这人口?”
“贵众不是给罗观察送了礼,许是这银子送得不够重啊。”高举在一旁言下自得,料想是他们不懂规矩。
傅小飞果然关切问道:“此话何意?”
“寻常贩卖人口出洋盘查甚严,但船上总要水手和杂工,总不能放个空船出洋去。”
“高老爷的意思是?”
“我没别的意思,若是两位先生不知其中关窍,高某这里在海道的各位老爷面前尚有几分薄面在。”
高举的话让傅小飞茅塞顿开,那游鱼洲恐怕就是广州这里的私港,其实从福建到山东这沿途的私港不少,ri ben长崎附近的岛屿上也有这种走私用的民间港口,那些违禁之物恐怕多是这样运出大明的,只是两人初来乍到,这样的隐秘事情不会有人主动告之。官中虽然也会参与这些烂事还会分润,但对个外人也不会提及,那罗之鼎估计就在这些事情中多有收益,甚至可能就在高家商号入有股份。
傅小飞对此人印象不恶,既然高老爷说能够办妥相信也不会有甚问题,眼下已经又要起风,南下就在最近了。佛山那里傅小飞专门去看过,虽然铁厂的规模都很大但作坊式的生产也谈不上多么高效,论冶炼技术肯定也无法和穿越者相比,所以什么工匠他也并不打算招募,这里的铁匠都还算过得,强招了去也不好调教,不如就买些少男少女,人口平衡同样重要,小孩子也好教育,以如今文莱的教育体系要调教些工匠其实不难,都是知其然即可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理论。
当下便与高举谈妥,一是这两日便安排人送他们去游鱼洲接洽私货,还有就是招募童工。
一场夜宴宾主尽欢,穿越者们也算初步在广州打开了局面,高举大方的将一处城外的宅院借给他们用于安置买来的人口。一场饮宴出来时已交了亥时,两人坚持要回驿馆,最后只得让刘经济送了一路,他有个儿子今夜在太平门当职好歹出了城门。
一路上刘景桂与傅小飞说了些游鱼洲的事情,原来那里果然是一处私港,那洲上有山岗可以俯瞰广州,洲中多有疍民私商通着濠畔街的大户,只要是大明有的货物,他们都能给折腾出来。高家这样的生意做得不少,像南洋的佛郎机人与荷兰人,大宗的硝石、硫磺等物也要靠大明或是ri ben走私,故而这西夷的生意很是做得。
甚而澳门也还有高举的关系,刘景桂听说田生金允了他们年前随官中去澳门,也献起殷情表示在澳门议事会中颇有些情面,若是有什么不便在官面上做的事情大可帮着传递。
车中只有刘景桂和傅、顾二人,傅小飞也不避讳,直接塞给了刘经济一封银子,刘景桂手上一试足有五两,当即眉开眼笑。
“还要多承经济费心。”
收了好处的刘景桂早已认定了两人,这一场交易一去一回他便有双份的赚头,当即表态,“二位只管放心,你们的货品都包在小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