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日头早早高挂在天上,是这两日难得的艳阳天气,却又多了浮云时时遮蔽,正宜远行。
与姐夫蹇守智起先定下的归期,前两天好不容易说服了姐姐若曦,也暂时把母亲给瞒哄住了,临走时只给萧氏定下了一句——谨守门户。
柜上的事情有叶大柜帮衬,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也渐渐放心。
王家加上蹇家的仆婢一行又是二十多人,加上车马和采买的礼仪,也算得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
出了柔远门,早有一队人马在城厢外等着。王星平见了,打马上前翻身下来,就施了一礼,“四哥早到了。”
旁边瘦瘦高高的杨竿儿先笑道:“几日不见,秀才的身量可是见长。”
王星平却怪道:“都到了贵阳,哥哥们不进城来让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倒是生分了。”
廖四在旁边插科打诨的笑了起来,“化龙桥边的鲜鱼巷府城里可没有。”
鲜鱼巷是贵阳城北厢外的一处所在,紧挨着化龙桥旁,多是妓馆。因是巷子两头尽是两广、川陕和直浙的商人聚集,故而早已是名声在外,府城中却是没有,明代官私妓馆一律不准开在城墙之内,毕竟有碍风化,但于军汉们便少了一桩进城的由头,不如就在城外快活近便,还没有宵禁。
一众人中只王忠德神色稳重,笑着将拉着缰绳的手举起来拱了拱,“五弟别来无恙。”
“托哥哥的福,倒还自在,也要恭喜哥哥高升。”
“我也是沾光而已。”话中却掩不住欢喜。
王忠德此番的功劳,被各级官员一番分润后,还是够他少上多少年的摸爬,报上去的功绩给的明目是升为副千户,直接跳过了试百户和百户两级。另外将把总也换成了千总,只不过因为资历的问题,还得在千总前面加上外委二字,不算正额,但这已经算是破格的了。
另外一桩附带的便是听说钱中选将要被调到新添卫,当然也是升官,但佰贰堡的主官也就非王忠德莫属了。
目下便是难得的清闲光景,报功的文书一直要通过贵阳卫呈报到兵部,这一来一回便是几个月,职方司一番堪合,验过了历年的贴黄、选簿,这又要耽误许多时日。
倒是武选司,只要职方司的堪合没有问题,武职的铨选升补还是多要依循地方上的意见,不会偏颇过甚。王忠德的履历并无问题,前日正是到府中递交宗图和供称,兵部审批要与架阁中选簿比对,一步步按部就班的流程走下来,他升补佰贰堡主官的任命基本就不会有变了。
只有赏赐一桩还存变数,这次发下的斩首功银子只是府中发给的加赏,也即是地方上根据朝廷赏功等级加赏的银钱,一来立了如此功劳,从白马硐也抄掠了不少资财,几个军汉不过分得小头而已,二来此举顺着了上官的心意,只是这功劳报上了兵部后,下来的正赏能得多少,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几日张抚台却正在兴头上,王忠德说起刚刚听来的传言,也就是三月初三这天,湖广保靖州宣慰使彭象乾、四川酉阳宣抚使冉跃龙等因堵截红苗争功,与贵州邑梅洞土司杨光斗部在酉溪平茶水河口发生衅斗,杨光斗虽在平播州时有功,却也是播州杨氏一种,张鹤鸣正好借着佰贰堡平播州红苗之事将杨光斗好生敲打了一番,给内阁的奏章连同报功的文书一并发了。
王忠德这一回来府中办事,正赶上王星平外出,几个弟兄又吵嚷着要到城外快活,便没有相见。不过王忠德一行来到贵阳的消息,王星平最后还是知道了,便先去与王忠德商议好了,又托到顾丛新府上给佰贰堡的几个要了个去重庆公干的事由,算是名正言顺的让王忠德几个能跟着王星平好生外出游历一番,实际上也是给王家一行充个保镖,不过王星平与佰贰堡的军汉们本就相善,又送了若许的功劳,是以当王星平向四哥求告时,佰贰堡的几个并不以为忤,个个快活得很。
再说顾丛新原本就与王命德相善,加上如今知道了他妻家二房的马进士收了王星平这个学生,起先攻灭南望山红苗一事因为对王家多有照拂事后还得了不少功劳,也被张抚台好生褒扬了一番,正是要投桃报李的时节,自然上心,是以这等小事,直接就答应下了。
…………
自从李老六家遭了事,王星平便对其多加看顾,还请了郎中前去医治,多方打问,对于村中情形也基本了然,只是时机未到,只能隐忍。让王小六去探望过一回,倒是从李老六浑家和儿子那里又打问到不少情形,但话语中也颇有顾忌。
顾家自知理亏,且掘人坟茔乃是重罪,是以顾凤鸣让人居中竭力安抚。佃田的事情上,从来都是顾家吃肉,佃户喝汤,只王家一个吃亏,不过这李家的汤平日未免喝得少了点,其实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反而担了份心债。
是以出了此事后,顾家便在分润等事上又许了李家不少好处,赊欠的种苗钱也给免了,明面上只说是李家遭了难,看在乡里份上多一份看顾,实际上大多也都明白内中的曲折。
起先李老六还有犹豫,毕竟祖坟被人刨了,这口气任谁都轻易咽不下,但王星平还是让叶小五去给李家带了话,那小五说话又冲。
“该着顾家欠你们的,为什么不应下?吃了亏,总要把便宜拿回来,要不岂不是白吃了亏。”
这话说得虽不中听,却透着几分道理,又兼叶小五语带强硬,老实惯了的李老六也便只能听教,何况对于他一家佃户,顾家免了种苗钱后又额外给出了十两纹银的‘安抚’,也算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死人哪如活人,再说这毁坟的事哪年没有,只要没抓住现行的,朝廷几时发落过。说是重罪,可王府官宦家的墓园被人盗掘的还少了?李老六浑家一番劝慰下,老农总算是认了命。
而在顾凤鸣听来,找了叶小五这个愣头来传话,便是王星平无可奈何的明证,毕竟查无实据,如今对李家一番恩威并施的手段下来,东家以后再想在佃户中打主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初六的早上,照常来到柜上点卯,清明节后的生意渐渐多了起来,柜上的事情也就跟着多了。大柜、二柜聚在一处合计着城里城外的生意,正在等待东家过来,这些日子两人早已习惯了。
就见了张长庚匆匆的跑来,果然如起先顾凤鸣所料。
东家要出远门了。
当真是被收拾服帖了?未必……
午后躺在自家后院的藤椅上休息了片刻,顾二柜马上便发现了问题的关节。
等外甥何进到了,也不废话。
“说是送姐姐回重庆,多半还是想去播州。”
那何进却大大咧咧,“去就去罢,管他作甚。”
“糊涂……播州那里还有王家不少田产,何况这位少爷的城府可不浅,万事都要谨慎。”
以这段时间对王星平的观察以及从各处打听来的消息,桩桩件件,虽不是明白针对他顾凤鸣,但如此发展下去,难免自己不会有把柄落下,毕竟平日动的手脚太多,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叶大柜?
这位两鬓斑白的大柜向来都是油盐不进,但好歹没给自己使绊,只是明里暗地的拉拢不得,也颇让顾凤鸣忌惮,在他看来叶朝奉不是什么忠厚长者,反倒像是等在螳螂身后的黄雀,只是自己的错处恐怕叶宜伟记住的不少,而叶宜伟的把柄从来就没有露出过一星半点,若是东家真表明了心迹,难免此人不会顺手推上一把,没看他往柜上安了多少自家人么?
“那我们要如何做?总不至于跟着去播州,攮货身边可也插不进人。”
“这事简单,我也听说,此番老东家的事牵涉到播州的牙人崔八,若不是他走漏了消息的缘故,不会生出后来的许多事,只是此时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因由我便不知道了。”
“舅舅要我做什么?”
顾凤鸣先不忙着说话,从袖中取了两锭银子,都是五两一锭的上好成色。
“要你爹帮我写封信,你亲自将信送去播州崔八那里,这些银两当是路上盘缠,你与你爹说,事成之后,我这里还有重谢,这一回白马硐的事情,他牵连了多少银钱,我便为他找补回来,若是一切顺遂,还有添头。”
“至于这信的内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