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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婢 第12节
    内宫女人是非地,更何况宫正司每天来回进出多少名目受刑的宫人。冷血无情的邢大人竟有闲心管闲事,方寺正不禁侧目。
    柳煦儿嘴唇嚅动,话到嘴边又噎住,眼神渐渐黯下来。邢严一年到头审问犯人只多不少,哪会看不出这番表现之下隐瞒不寻常文章,当即横眉竖眼:“既是上面的命令,那就一直去见宫正好了。”
    见他这般不通眼色,气得掌刑女官脸色发青:“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宫正司,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大理寺的人自是力挺上司:“放肆!你可知道我们大人是谁?!”
    邢严面沉如水:“我倒要看看你们擅动私刑的宫正司到底是何等了不得的地方。”
    宫正司掌宫闱刑罚之事,内宫鲜少有人胆敢这么叫板,属实没想到今日会在自个地盘碰上这样的硬茬子,一行人没脸之余又惊怒:“内宫自有内宫的规矩,轮不到你们外人干涉!”
    她们拿的是龚玉拂的命令,众所周知龚玉拂是柳大总管的人。在这后宫内苑就连皇后都要敬让三分的柳总管要罚一个小宫娥,即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断然不会有人敢说一句不是。
    更何况外臣不涉内宫事,她们有底气,根本不惧这些外廷大臣!
    “那要是内宫的人,就可以干涉了?”
    众人呼吸一滞,所有人都意识到说话之人并不在对峙双方之中。而就在此时,柳煦儿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双眼接触到公主清贵明艳的脸庞之时,她那惨淡的小脸一点点摒发出希望的光,这一瞬再憋不住泪眼婆娑,发出情难自抑的惨痛咽呜:“呜呜(公主)——!”
    她嚎得太惨,以至于闻讯找来不明真相的安晟误以为柳煦儿已经遭过酷刑,一双凌厉的眼刀寒气逼人,冷冷剜过在场众位,并且迅速锁定眼神闪缩的几名女官,慢条斯理地开口:“本宫算是内宫的人吗?”
    为首的陈典正不得不站出来:“公主殿下,我们只是奉命办事。”
    安晟语速平缓,却不怒自威:“本宫在问你话。”
    迫于压力,对方不得不低头:“那自然是……。”
    “那就好。”话音刚落,安晟喝来菊竹姐妹:“拿下她,给本宫狠狠掌嘴。”
    菊竹姐妹的身量可有别于一般宫女,运力一巴掌甩来能把人拍飞,两人照着柳煦儿被架起来的模样抡起陈典正,吓得她仓皇大叫:“那丫头犯了错,我们都是奉了柳公公的命令才把她带来——”
    “柳公公?哪个柳公公?本宫不认得。”安晟抬起矜傲的下巴,森森一笑:“本宫只知道尔等奴才,竟敢逾矩到主子头上,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既然你说内宫之事只能由内宫的人管,那就让本宫来亲自管管。”
    安晟公主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谁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女跑来宫正司发威。眼见陈典正被架起来抽嘴皮,那些原本架住柳煦儿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有人偷偷溜去找宫正,总之没人敢触她的霉头。
    安晟将柳煦儿拉回身后,颦眉看她低头揉搓一双腼腆又通红的泪目,面上尽显不耐,却愣是只怒骂一句:“让你瞎跑。”
    原以为恭走大佛送走麻烦事的宫正闻讯赶来,瞧见这等场面险些当场晕眩。还没来等她开口询问,先被安晟堵了一句:“本宫的人你们也敢动,这宫正司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宫正何等精明油滑之人,瞬息捋清立场:“下面的人安逸太过,平日缺乏管束,回头下官定严加整顿!”
    安晟不甚满意地冷哼一声,招回菊竹姐妹把那煽肿的陈典正扔回去,领着柳煦儿调头打道回宫。
    大理寺众人呆立其中,在这片兵荒马乱当中显得格格不入。邢严双眼一刻不离追着安晟,竟不顾方寺正的劝阻追了出去。
    第20章 救命之恩   煦儿正愁不知应该怎么报。……
    柳煦儿恍恍惚惚被公主牵出宫正司,春日明媚,她一时有种大难不死的侥幸,又怕是给公主殿下惹麻烦,心中滋味杂陈,既后怕又忐忑:“公主,您生气了么?”
    安晟斜眼觑她:“你也知道我生气了?”
    柳煦儿面色一紧:“煦儿知错了。”
    安晟盯着她反问:“这回你又知错什么了?”
    “我不该乱嚼舌根,说小秦妃娘娘的坏话,惹来祸事给公主添麻烦。”柳煦儿一路走来反思良多,这题她会答,答得无比诚恳而认真:“我以后也不乱跑了,我就待在缀华宫,再也不见爹爹了……”
    安晟从她的反思中听到了几条重要讯息,正欲询问,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公主!”
    这声呼唤已是今日第二回 听见了,安晟不似上一回那般置若罔闻。她淡淡回眸扫了一觉,邢严气喘吁吁地循步而来,双目定在她身上:“安晟公主,请留步。”
    这回没有模糊称唤,这里也没有第二位公主,所有人都知道邢严想要留下的是安晟公主。
    “邢大人,有事吗?”
    她的回应平静且从容,潜藏在明媚容颜之下的是一份无比鲜明的疏离与淡漠,听在耳里的一瞬滋味说不出的异样,邢严显得怔忪:“你可还记得我?”
    安晟挑眉,似笑非笑:“‘大理寺少卿邢严邢大人年少高才、仕途无量,称得上各家趋之若鹜的佳婿人选’,本宫进京不久已有耳闻,就在今早你我还有过一面,岂会这么快就不记得?”
    胸中翻涌的潮绪一下子从高处坠空碎落一地,邢严心绪骤失:“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安晟神情自若,双目在他身上悠悠打转:“本宫以为邢大人几番出声留人,是对本宫有意思。”
    美人窈窕,饶是君子有思求之心,可像邢严这般屡屡打扰,又与那日秦小公子当街拦车唐突凤驾的流氓行戏有何分别?
    邢严面色青白,握拳隐忍。
    “既然邢大人不是本宫所以为的那个意思,请恕本宫不作奉陪。”安晟懒洋洋摆手,不忘调侃:“但若哪日改变主意,缀华宫随时欢迎邢大人前来坐访。”
    “……”
    都说安晟公主贪欢好色、行止轻佻,今日一见竟然不假,众目睽睽之下戏弄当朝大员,方寺正忍不住为邢严掬一把汗,哪知邢严凝眉深锁,语出惊人:“……当年新科及第,我自请下放至地方任职,辗转去了贵安。”
    听见这话,众人惊涛骇浪,就连公主身边人也神色各异,安晟上下打量他:“本宫应该不曾见过你。”
    邢严黯然:“下放三年,下官自始至终不曾有幸得见公主一面。”
    安晟惋叹:“看来你我无缘。”
    邢严紧紧抿唇,轻风拂过他端正的脸庞,风飞叶簌,似是失望,婉转牵肠。
    耳边有谁低语,暗道又是一位情根深种、被公主迷得神魂颠倒的痴情种。柳煦儿将脸一偏,发现菊竹姐妹掩着嘴旁若无人窃窃低语,她歪头去看安晟公主,却被递来的纤纤素荑将她水嫩的软颊扳了回去。
    注定这场殷切求来的会面不会拥有邢严想要的结果,饶是他有千言万语,看在对方眼里却生不出分毫波澜。邢严不得不僵硬地让出位置,直至目送公主远去,双腿依然钉在原地。
    柳煦儿下意识想要再看一眼邢严,头顶传来公主低气压的声音:“不许回头。”
    她只好将转了一半的脖子定在仰望公主的角度上:“他之前帮过我,我还没跟他道谢。”
    安晟横她一眼:“你该谢的人是我。”
    柳煦儿迟钝两秒,有所顿悟:“公主救我一命有如再造之恩,煦儿无以为报。”正愁不知应该怎么报,菊竹姐妹咯咯笑着瞎起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得以身相许!”
    柳煦儿立刻字正腔圆地接:“对!唯有以身相许!”
    反正她都已经是公主的人了,相不相许都一样。
    登时身遭笑乱一团,公主气得瞪人:“通通给我闭嘴!”
    柳煦儿无辜遭瞪,她不想惹公主不快,慌手慌脚试图挽救一下,但公主已经将脸撇开。路上芍药开得正好,衬得脖根耳廓都泛起了浅色薄红。
    柳煦儿看不真切,已经被公主落在后方。
    安晟走了一阵似有所感,回瞥发现身后只有菊竹姐妹,柳煦儿落了十几步,跟得何其仓促:“你在宫正司里挨刑了?”
    柳煦儿气喘吁吁地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慢?”安晟蹙眉。
    柳煦儿羞赧低头:“公主身轻腿长,我、我腿短,有点跟不上。”
    此话不假,菊竹姐妹本是练家子出身,步如疾风,又生得个高腿长,一步能顶普通女子两步半。而公主看似纤瘦,但那都是梅兰竹菊给衬的,实则身量并不低,柳煦儿掂起脚尖才只到她肩头,论腿长是绝对没有可比性的。
    而且别人家的公主都是步若金莲施施慢行,她家公主大步流星,半点磨蹭的毛病都没有。
    柳煦儿百口莫辩,她是真的跟不上唉!
    “……”
    安晟盯着她汗津津的额门,半晌又别了开去,她又走了几步,步伐渐渐慢下来。
    柳煦儿好不容易跟她搭话,哪舍得就此放过:“公主,你怎么知道我在宫正司的?”
    “在这宫里找人很难吗?”安晟不冷不热地应她,“若连我的人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甚至死在何方都不知道,那这主子也白当了。”
    柳煦儿怔忡,她低头思索片刻,复而抬头:“我爹爹叫柳公酌。”
    安晟淡淡扫她一眼。
    “他是司礼监掌印,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内臣。”
    若非她说得一本正经,没有夹带显摆之意,安晟会以为她是在恃势欺人,以下犯上:“所以?”
    “我今天去见他了。”柳煦儿悻悻摸鼻子,“是他命人把我押去宫正司的。”
    未等公主开口,柳煦儿已经替他开脱:“但我仔细想过了,这事确实是我口不择言,不对在先。”
    安晟想到她方才提及被押送宫正司的原因,嗤之以鼻:“因为你说了小秦妃的坏话?”
    柳煦儿深明大义地点头:“我爹爹身居高位,每日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万不可落人口舌沦为把柄,他必须公事公办。”
    安晟冷嗤:“你倒是挺会替人着想。”
    柳煦儿浑然没当她在反讽:“他是我爹爹,我得替他多想想。”
    安晟‘哦’了一声:“你亲爹?”
    “怎么可能?”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柳煦儿低声纠正:“他是干爹爹。”
    小姑娘在某些方面懵懵懂懂,却敢对比她还要年长的公主殿下进行科普:“我爹爹是宦官,宦官是没办法有孩子的。”
    跟在后方的菊竹姐妹捂着嘴笑得肚子疼,安晟懒得理睬,面色麻木:“这点我当然知道。”
    柳煦儿不确定地多看她一眼,怏怏低头盯着走路时踢出去的小石子:“爹爹对我其实很好的。”
    “他若是真对你好,就该替你出头,不让你受欺负。”还记得当初梅儿曾说柳煦儿人缘不行,总是平白无故挨欺负。安晟觉得这蠢丫头说的话有待榷商,十有八|九是个被人卖了还能替人数钱的傻白甜。
    柳煦儿摇头:“我爹爹说不能总是指望别人帮忙,要学会自强不息。”
    “自强不息?”安晟上下打量她的小身板:“你的自强不息就是像今天这样自认倒霉,然后任人宰割?”
    柳煦儿小声纠正:“只是掌嘴而己,死不了的。 ”
    安晟冷笑:“就只是掌嘴而己,那你哭什么?”
    柳煦儿愣住,表情像是被抓包的慌张,还有一丢丢理不清的彷徨:“我、我只是有点难受。”
    “你又还没受刑,何来难受之说?”安晟不置可否。
    “我原来没那么难受的,”柳煦儿臊着脸,抬手轻轻摁着心口的位置,“可是见到公主以后,心就揪地一下,没忍住哭了。”
    安晟缄然:“敢情还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柳煦儿连忙摇头,她仰起脸盯着公主出神,“仔细想想,我是喜极而泣呢。”
    “因为公主来救我,我太高兴了。”她小脸腼腆,对着公主笑。
    安晟沉默,张手把那张笑意扩散的小脸无情挤开:“我不是来救你的。”
    柳煦儿捧着脸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