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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43)
    常朝的马非常好,奈何对方的探哨离得太远,追起来非常痛苦。眼见前面的探哨就要跑出视线范围,常朝不得已张弓搭箭,刷刷刷射了几波毛都没沾着。
    又过了片刻,谢青鹤就看见常朝和两个剑侠女婢都下了马。
    嗯?谢青鹤很意外,以常朝的机敏刚烈,绝不可能阵前下马,该是自己人。
    姜夫人与常夫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谢青鹤不禁问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
    远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呼啸着朝着扎营处奔驰而来。他们直接就从常朝和两个女婢身边掠过,这也证实了他们的身份若是敌手,绝不会放过常朝三人。
    这波人又跑了一阵,为首一人骑术不咋地,背后扈从都死死控着马,没人敢跑他前头。
    谢青鹤默默地认出了他的身份。
    不知死活的狂妄小儿!来人隔着老远就勒马,显然是怕马匹冲撞踩踏了眼前的少年,嘴里却骂得非常大声,还不快过来跪下!老子今日要抽死你!
    谢青鹤:
    你勒马的动作别那么小心翼翼,我就相信你的恐吓了。
    姜夫人马上就要上前护着,谢青鹤心中明白,他如今很得陈起看重,地位比姜夫人高了不少。陈起手里的鞭子未必舍得抽他,却肯定舍得拿姜夫人撒气。
    不等姜夫人出来,谢青鹤就往前疾走两步,屈膝下拜:儿拜见阿父。
    陈起的马已经控住了,疾驰中突然被拉住,马儿焦躁地跺了跺蹄子,不大开心。谢青鹤不想让姜夫人扑上来,凑得比较近,以他的身手,倒也不担心陈起的马突然发疯踹他一脚。
    反倒是陈起被吓住了,连忙下马,叫夏赏把马匹牵开。
    谢青鹤知道他还要耍一耍威风。不过,看陈起的模样,整个人黑了一圈,瘦了一圈,显然是一直带着人在王都附近搜寻接应,只怕照顾不及。谢青鹤低头不语,就让他骂几句吧。
    陈起提起马鞭子作势要打,冷不丁看见谢青鹤的脸,愕然道:这是什么鬼样子?
    带了些妆,洗了就好了。谢青鹤解释。
    那就快去洗了!陈起气咻咻地叉腰,脸颊上还有马上疾跑熏出来的汗渍,这么一张脸,我只当抽的是别人家的儿子!还不快去洗干净了再来请罪!
    此言一出,谁都知道郎主是舍不得鞭挞小郎君。只是嘴上嚷得厉害,总要找个台阶下。
    常夫人连忙去拉谢青鹤洗脸,姜夫人则上前拜见:夫主万安。
    第238章 大争(50)
    谢青鹤洗脸的药水都放在伏传的小包袱里,清水擦脸毫无作用。常夫人不知其中蹊跷,只管叫下人打来热水给他擦脸,连脸上的黑粉都没抹下来。
    谢青鹤也不着急,一边拿着帕子慢慢擦,一边侧头看陈起和姜夫人说话。
    陈起跟姜夫人原本谈不上多少夫妻之情,最初只是陈起单方面地看重姜夫人的出身门第,如今世易时移,陈家距离天下第一姓只差临门一脚,姜家在陈起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不复当初。再有奸细一事裹挟,姜夫人彻底失去了陈起的好感,夫妻近乎陌路。
    姜夫人的王都之行挽回了她在陈起跟前的份量,陈起又重新对她施以温柔。
    早前姜夫人面对陈起时,夫妻就似君臣,谈不上多少情爱,只有内外上下、相敬如宾而已。现在两人重归旧好,也是臣妾侍君主,一方奏对一方笼络。
    夏赏很快就带着近侍来铺地毯坐席,因陋就简,勉强在小马扎上落座。
    姜夫人服侍陈起擦汗喝水,他俩也不可能关怀对方身体起居,说的都是正事。
    奸细传递情报没有那么快,陈起并不知道近几日王都之内的情况,姜夫人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将最近几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免不了要为谢青鹤表功:宫中诸事妾不知情,皆是丛儿操持。
    陈起听说燕城王和皇帝都已经死了,大喜过望,冷不丁又听说儿子进宫冒险,又是一阵后怕。
    回头发现谢青鹤还乖乖地躲在常夫人背后,一张小脸擦了半天都没擦好,只以为儿子是畏惧严父威风,这让陈起愤愤之余,还有一丝得意:嘿,在王都险地上窜下跳你是半点不害怕,见了亲父倒似老鼠见了猫儿别磨蹭了,快过来!
    常夫人不免着慌,小声念叨:你这妆怎么就洗不脱呢?
    谢青鹤又带着易容走了回去,重新向陈起见礼,解释说:脸上妆容得用药水洗。
    陈起压根儿就不信还有什么妆是热水洗不掉的,有这么厉害的妆,朝廷还用什么刺面的刑罚?直接给人画个妆不就行了?他笃定儿子就是在弄鬼。分明就是害怕他的训斥责罚,故意躲着洗脸不肯过来,被拆穿了还撒谎说没药水洗脸,真是小儿可笑!
    所有人就看着刚刚还很生气的郎主冷峻地咧开嘴,仿佛忍俊不禁地嘿嘿笑了两声。
    谢青鹤:
    提着心服侍在旁的夏赏松了口气,郎主笑了,这事就彻底过去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姜夫人满头雾水,她也熟知陈起的脾性,知道丈夫这么毫无芥蒂地笑出声来,那就是真的完全不记恨恼怒了。但是,她也是真的不明白,儿子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认罪赔罪的话,向来咄咄逼人、得理不肯饶人的丈夫,怎么就突然乐开了?
    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夏赏连忙拉出来第三张小马扎,放在了陈起的身边。
    陈起果然很亲热地招呼谢青鹤:洗不脱就先挂着吧。快来阿父跟前坐。
    谢青鹤施礼谢过,很熟悉地挨了过去。
    他与陈起在青州相处过不短的日子,期间还算父慈子孝。陈起这人就是典型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被他喜欢的时候,只管伸手接住他给的好处,扭扭捏捏反倒要被他厌恶。
    眼见儿子好端端地在身边,陈起关心的重点就是王都里的情况。
    姜夫人说了一半,谢青鹤补全了另外一半。
    陈起叹息说:可惜。
    皇帝是秦廷的主心骨,燕城王是秦廷的顶梁柱,这二人在一夕之间双双陨落。
    倘若陈家不曾在天京河大败,损失了太多兵力,如今就是攻打王都的最好时机。
    最让陈起心痒难耐的是,此时此刻,王都必然生乱的时候,他距离王都这么久,近得甚至能嗅见千年王都散发出来的诱惑香气。
    可惜,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想过,燕城王和皇帝会闹出这样的结局。
    陈起此来是为了接应儿子,带的都是骑兵,没有一件攻城器械,想要攻城是痴心妄想。若是快马加鞭调遣精兵锐将重新兵临城下,一来一回加上辎重运力,秦廷的乱象只怕也彻底稳住了。
    哪怕没了燕城王,秦廷禁军只要据城不出,陈家硬打攻城战就会很吃力。
    陈家在天京河遭遇重创,许多城池也是新降,陈起从全盘战略考虑,短时间内绝不肯拿仅有的家底儿去死磕王都。
    所以,陈起叹可惜。
    这是三五年内,陈家唯一有机会拿下王都的机会。
    下一次正面作战再来围攻王都,就得等后方安稳、兵源充足之后,才能浩荡成行。
    此次出间收获喜人,陈起面对错失的良机又心生遗憾,居然转过头来指责姜夫人:你就不该这么着急回来。有你在王都居中搅乱,我再带人来伐想起来就美滋滋!
    然而,想得有多美,现实就有多失望。
    姜夫人已经逃了出来,背弃盟约与韩瞿撕破了脸,再想去王都招摇撞骗找人合作就不大容易。陈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还是在琢磨是不是有别的渠道把姜夫人送回去?
    光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熟悉他脾性的姜夫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知道丈夫对自己毫无感情,不说夫妻,单论君臣,她在王都一番经略大胜而归,怎么也得论功行赏吧?以她的身份在王都搞事情,失风被捕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陈起居然丝毫不考虑她的安危,只想着让她继续在王都搅浑水!
    谢青鹤很少对陈起的天下大业进言,这时候也不得不插嘴:儿曾闻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妘氏窃据帝王之位数百年,上负四方诸侯,下虐黎民黔首,怨声载道。阿父只须再等两三年,一边是秦廷昏聩无道民不聊生,一边是我家治下百姓安乐、世风清明,那时候再打下王都,必然人心向化,也省得再腾出精力去收拾前朝顽固不化的遗老遗少。
    陈起虽然不大赞成儿子的想法,但是,他觉得儿子小小年纪,眼界不凡。
    老子还在考虑如何打天下,儿子已经在考虑治理天下了!
    好,有见地。陈起拍了拍谢青鹤的肩膀,得意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真不愧是老子的种!虽然上天只给了老子一根独苗,但是,这根独苗就足够了!这天底下只能有一个皇帝,当然也只能有一个太子!多了生乱!这么茁壮的一根独苗,好!
    姜夫人越发迷惑。丈夫和儿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父慈子孝、亲密亲爱?
    在儿子跟前,丈夫原本那一股子高深莫测的喜怒无常,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全情投入的欣赏与认同,姜夫人恍惚地认为,就算儿子放个屁,丈夫都要夸是香的。
    众人歇下喝了水说了话,陈起也不再纠结正在裹乱的王都,下了命令:回程。
    谢青鹤很想留下等伏传。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时候最好不要提醒陈起,还有个跟他一起逃家的小兄弟没受惩罚。
    以伏传的身手不大可能吃亏,秦廷唯一能让谢青鹤忌惮的方外修士,也已经被伏传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师弟已经今非昔比,习得登云术之后,举一反三又成就真元屏障,再有谢青鹤现世拉进来的十多道剑气雌伏于紫府蓄势待发,普天之下,再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留个人在这等隽弟。谢青鹤低声嘱咐常夫人。
    事关伏传,自然是常夫人最上心。谢青鹤没有点名常朝,常夫人秒懂,这是不想惊动郎主。
    她不着痕迹地唤来一个懂事的奸细女婢,细细吩咐一遍。
    这奸细虽然是陈起的人,可陈起麾下的奸细不知凡几,哪里就认得她贱若微尘一个死士?这时候找好了靠山,奸细也不可能做一辈子。至于说是否汇报的问题郎主哪有心思听不知名的小奸细告密?不是任务安排的报告,没事就不能瞎报。
    那边陈起上马带着谢青鹤走了,连姜夫人都没多看一眼,哪里会留心收拾营地的女婢。
    姜夫人与常夫人带着的奸细女婢们也都纷纷上车上马,独留那整理篝火灶台与帐篷的女婢慢悠悠地动作,有人的时候就慢腾腾地收,人马全都走光了,她又慢悠悠地把东西都铺开。
    常姑姑说,在这儿等隽小郎君。
    谁知道要等几天呢?说不得帐篷还要睡呢!
    ※
    谢青鹤离开青州之时,把身边的侍卫都带了出来,只怕他们被愤怒的陈起迁怒。
    跟着陈起沿着里梁山跑了两天,他才渐渐得知,早在三个月前,陈起就已经找到了在里梁山附近流浪的陈利等人,问明白了谢青鹤与伏传离开的方向,才会沿着里梁山辐射王都这一带搜寻,精准地接到了刚刚跑出王都的谢青鹤。
    你是我生的。陈起毫不客气地揽了花氏孕子之功,你心底打着什么主意,我岂不知?你若真在王都遇见麻烦,逃了出来,还得往里梁山脊上跑,我带着人在此巡逻接应,总能扑见。
    唯独可怜的是被派出来巡逻的探哨,每天沿着里梁山附近来回跑,马腿都跑细了。
    谢青鹤很诚恳地向他拜谢:多谢阿父宽恕,不曾罪儿近人。
    陈起不大爽快地哼了一声:本是要一起坑杀。不过是不想透露你失踪的消息,叫王都那边的秦廷奸细得了风声,明里暗里搜罗你的行踪。
    谢青鹤再次拜谢。
    陈起才哼哼唧唧地说了心里话: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要有得用的心腹臂助。底下人都是慢慢使出来的,一口气给你全坑了,只怕金玉良才都惜命,不肯去你身边当差。
    想他们也不敢挑唆你去王都犯险,这必然是你的主意。
    提着脑袋的命令也敢遵行不悖,这批人就该给你留着,杀光了是阿父不慈,平白亏待你。
    这番话说起来就足见老父舐犊之情了。方方面面都是在替儿子考虑,没有因为儿子不受控制就暴跳如雷,非要打压控制,让儿子战战兢兢尊奉亲命,从此不敢越雷池一步。
    谢青鹤也不禁抬头看了陈起一眼。跟陈起的画风不符啊?
    陈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这世上只有你年少任性,恣意妄为?
    谢青鹤就明白了。误打误撞,复刻了陈起当初的旧事。难怪陈起的态度如此温和,连陈利等侍卫都没有迁怒惩罚。
    这时候讲究的是子不言父过,陈起却不是什么讲究人,他与谢青鹤独处,说话比较放肆:我年轻时刚刚独掌一军,作战计划与你祖父略有出入,他要折道东泽,我带人直接打了滁县。你猜怎么着?
    谢青鹤别的不知道,陈起的平生得意之事总要熟读:儿知道阿父克滁大胜。
    是啊,克滁大胜。你祖父,我的阿父,人前夸我虎子雄风,论功行赏之后,就把我的六个先锋砍了五个,人头抹上石灰,放在匣子里,一排排地送到我的面前。陈起哑然失笑,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听话,哈哈。
    谢青鹤听着这态度不对。
    陈起果然很放肆地说:从此以后,我就彻底不听话了!天天都想气死他!
    谢青鹤:
    陈起一把搂住谢青鹤,笑道:所以,小儿,阿父没有动你的人,你可不要学阿父,天天想着跟阿父作对!你若是能更乖一点,懂一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阿父就更开心了。
    谢青鹤觉得,他的离家出走与陈起直接违抗军令,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这世上没有孩子离家出走就杀孩子的道理,但是,违抗军令搁哪朝哪代都是死罪。现在陈起非要把两件事拉到一起共情处理,让陈利等人逃过一劫,谢青鹤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以前总有野史传说,说陈起与陈敷关系很微妙,也始终没人拿得出什么证据。
    现在谢青鹤算是破案了。
    这父子俩的关系不是微妙,就是儿子单方面地想气死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