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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55)
    去岁三月,皇二十七子出生。去岁七月,十八皇女出生。这一年来,皇帝屡次降旨申饬熊阁老,常开大朝会议政,亲自朱批章本,多则数千字,少则百余字。
    说完这些,谢青鹤问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庄彤也怕自己弄错了方向,确认了一遍,弟子当重拾陛下少年之志。
    谢青鹤点点头。
    如今的皇帝完全是一种老房子着火的状态。
    他年轻的时候踌躇满志,很想做一番事业,结果被朝堂上的老狐狸们耍得团团转,两党相争,空耗国力,等皇帝学会了如何玩弄朝堂时,他的志气与伟业都已经随着虚耗的国库消失殆尽了。
    吃喝玩乐这么多年,皇帝原本已经是老了頽了不想动弹的状态,哪晓得枯木逢春,久久没有动静的后宫居然一连生了两个孩子。皇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认为自己重回少年时,连吃喝玩乐躺尸都顾不上了,亲自批阅奏本,从不缺席朝会,还天天按着保守派的熊阁老骂!
    可惜,皇帝想要折腾,朝廷诸臣都不想折腾,大家都是养老状态,想要与民休息。
    谢青鹤指点庄彤殿试时讨好皇帝,显然是存了投机之意。
    这年月讲究言为心声,文人朝臣心里是怎么想的,文章就得这么写,写出来了就要负责,不能出尔反尔,首鼠两端。政治立场是不能轻易转换的。
    谢青鹤制文完全就不是这一套。
    他教给庄彤的道理是,考试就是考试,当了官之后,具体事情再具体分析。什么事都按照自己写过的文章去处理,半点不知道变通修改,那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
    说到底,是你当官的人设重要,还是天下百姓民生重要?
    行不行的,先忽悠住皇帝拿到一甲身份,才有后来的为官做宰,称量天下。
    庄彤跟着谢青鹤近两年,早就被他洗脑成功。
    殿试之时,皇帝果然又提东夷。
    庄彤在考前被谢青鹤开小灶,给他找了一堆皇帝年轻时批过的奏折、写过的诗文,要他熟读默背,又把这两年皇帝打鸡血时写下的所有朱批搜罗来,反复研究,把皇帝的心态把握得精准无比。
    殿试结束,诸位考官陪同阅卷,庄彤的卷子有媚上之嫌,被考官大为厌弃,放在了二甲末。
    虽然媚上讨巧,但是,这字是写得真的好看啊,文章也是真的雄峻有力,使人拍案叫绝。
    但,殿试的文章是不可能藏得住的。总共就几十分墨卷,皇帝一一过目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算被陪考官放在了二甲末,皇帝也要扫一眼。
    庄彤的字本就写得不错,他拜在谢青鹤门下学艺,谢青鹤也不可能不叫他练字。
    几十分墨卷放在一起,皇帝匆匆一扫,就觉得那张卷子的字写得法度森严,马上就叫拿来看。一笔好字叫人看了心情舒畅,文章内容更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皇帝简直从中读到了自己少年意气刚刚登基时的满腹踌躇。
    这是知音呐!皇帝激动坏了。
    一甲头名!必要取他!是谁庄彤?庄彤上前来!皇帝马上下旨。
    庄彤领旨上前,众人只见他长身玉立,举止古雅,便知道这一甲头名是确实跑不掉了。
    朝廷也要脸面,再有才华的进士,若是长得獐头鼠目,或是气质猥琐,身上有明显的残疾,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更不可能在殿试上取得好成绩。
    庄彤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又讨好了皇帝,偏偏模样还这么潇洒好看。
    简直是没有争议的状元人选。
    ※
    庄彤被御笔钦点状元的消息传来,谢青鹤已带着鲜于鱼坐上了回羊亭县的商船。
    庄彤自然是走不了了,一连串的跨马游街谢恩宴,光是朝廷安排的程序就花费了不少时日。私底下还得团团转地拜座师、与同科联络感情,喝不完的酒,吃不尽的席,连贺静与原时安请他都得往后排。反正是自己人,不怕得罪。
    紧接着,就是授官选官。
    皇帝对庄彤十分喜欢,留他在身边服侍,授以待诏之职。
    这原本也是朝中顶尖笔杆子才能担任的职位,以庄彤的才华出身,也没多少人表示不服气。
    贺静是高兴坏了,拉着原时安上窜下跳,嚷嚷着要师兄多多提携自己。
    庄彤刚中状元的时候就随着他闹,待到授官之后,喜气洋洋的这段时间结束了,他把贺静拉到面前,说:你大概是不知道,三年就有一个状元。原本也没有多了不起。
    贺静顿时语塞。
    被庄彤泼了一盆冷水之后,贺静去找原时安诉苦:这才几品官儿啊,就不认人了。
    原时安记得他多年相伴、几次救命之恩,一直对他十分纵容。贺静叭叭叭抱怨师兄,原时安就安安静静地陪着贺静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贺静的牢骚也发得差不多了,原时安才缓缓地说:贺兄,先生临走之前,曾使人请我去杂货铺叙话。
    贺静睁大眼睛:啊?你知道先生要走?那你也不通知我?
    原时安反问道:你就不好奇,先生单独见我,是要对我说什么话?
    对啊,先生跟你说什么了?贺静问。
    原时安倚在阑干上,慢吞吞地说:先生说,若我如愿尚主,做了驸马,绝不许听你拉扯擅自入朝。连背后替你谋划出主意,或是你出了事叫我去替你兜底这些事情,通通都不许。
    贺静一个激灵。
    贺兄,你常待在先生跟前,你那点儿心思,我看得懂,小庄先生看得懂,先生会看不懂?他已不许此事。你就脚踏实地一些,不要想得太过深远。原时安也有些无奈,考上秀才再说吧。
    贺静原本被吓蔫儿了,闻言又霍地昂起头来:你这是看不起我?!等我也考个状元来!
    原时安:
    第182章 溺杀(28)
    谢青鹤的船还没有抵达羊亭县,庄彤高中状元的消息已经先一步回了老家。
    不止庄家上下兴高采烈,连带着整个南安郡都与有荣焉。庄彤在京城应酬同科师友,庄老先生也在羊亭县大排筵席,招待前来道喜的各路官员士绅乡老。
    庄家没有在朝的官员,庄老先生自己文运不济屡试不第,倒霉了一辈子,这回儿子中了状元,堂而皇之庆贺起来没什么可避忌之处,老头儿干脆在庄园门外开了流水席,整个羊亭县的父老乡亲赴宴就给安排座儿,这一茬吃不上等一会儿再来吃,一连摆了三天三夜。
    谢青鹤坐着商船悄无声息地回来,刚下码头就被庄园求学的学生认了出来,个个上前套近乎。
    小庄先生为了专心举业,不再帮着庄老先生在堂上讲学,为此庄园课上出缺,还专门聘了一位举人老爷来代课的事,庄园学生都一清二楚。当时大家都猜测,小庄先生是不是要去庄老先生的同门师弟老梅先生处求学,哪晓得小庄先生天天往临江镇跑,引起了不少人的惊疑困惑。
    老梅先生是万岁四年的探花郎,官至二品侍中,常伴天子身侧,在朝中故旧无数。十二年前受黄州贪腐案牵扯,主动辞官归乡,皇帝假惺惺地留了他几回,终究还是赐了衣锦还乡。从此以后老梅先生就在老家教教徒弟,带带同门子侄,单说科举压卷的事,简直是杀鸡的牛刀。
    庄彤没有去走老梅先生的门路,反而跟着年轻轻的蒋英洲屁股后面打转,很多人都看不懂。
    不少学生都对庄彤的选择扼腕叹息。
    老梅先生当日辞官走得憋屈,但是,圣心如何也不可测。这些年老梅先生带出来的徒弟子侄,一甲不好说,二甲是必定有的。这年考不中,下一科也必中。若是为了官场党系对老梅先生避而不亲,实在是太过可惜好歹你先中了进士,才能讨论当官的事,对吧?
    现在庄彤没有走老梅先生的门路,依然蟾宫折桂、高中头名,情况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庄彤自身资质绝高,也有少数人觉得,可能是那位蒋先生操作神奇。如果小庄先生全凭自己就能高中,他一天天地跟在蒋英洲的屁股后面、捧蒋英洲的臭脚做什么?贺静也狗腿似的天天往蒋英洲家里跑。
    老梅先生的门不好进,人家轻易不收徒弟,这蒋先生近水楼台还不先去捞个月亮?
    谢青鹤提着包袱下船,没走两步,包袱被人抢走帮忙提着,还有学生撑着一把伞说要帮他挡风,这学生捧着个手炉给他取暖,那学生扶着他的胳膊,问候他,说先生舟车劳顿太辛苦
    谢青鹤被他们都逗乐了,说:少说废话。改日我与庄老先生议定,就去庄园授课。
    这麻烦是庄彤得第就必会有的,谢青鹤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与其应付无数无穷登门求学的学生,不如把压力推到庄园去。定好授课时间,学得了多少就看个人资质了。
    这群学生还是恭恭敬敬地撑伞拎包,一直把他送回了城东的住处。
    蒋幼娘见状略觉惊异。她在家都穿道袍,做出家人打扮,也就没有世俗男女那么多规矩。既然有客登门,谢青鹤回屋洗漱更衣,蒋幼娘就带着丫鬟出来给这群学生送茶送点心,暂做管家待客。
    蒋幼娘平时招待庄彤、贺静都成了习惯,掌握全局完全不成问题。
    谢青鹤很放心地洗漱更衣,见那边招待得差不多了,他才出面打发了两句收尾,端茶送客。
    听说庄彤中了状元,庄家那边高兴得很,打发人来报喜,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蒋幼娘把家里的事情一一汇报,连带着庄家送了什么东西,便宜日用的就不必说了,贵价值钱的都数了一遍,拿出来给谢青鹤看:我看庄老爷高兴得不得了,那一日还是他亲自来送礼呢!
    谢青鹤顺手就把庄家送来的东西分了:那几盒墨条砚台,三姐姐留着用吧。布料照着人头分了裁衣裳,也不必囤着,二姐姐那边也给小严留一份。银子给二姐姐送去。
    蒋幼娘也没什么不满之处。
    她拿了最贵重的墨条古砚,布料是平分的,额外给蒋二娘一笔银子做补偿,这分法很公平。
    若是叫蒋二娘来管家,什么东西都别分了,全都囤在公中,等着弟弟以后用。
    如今蒋二娘搬去街上,蒋幼娘在家只管佣人,收支都听谢青鹤吩咐,她只管执行不做决策。谢青鹤手下宽松,从来不抠着吃穿用度。蒋二娘服从弟弟,蒋幼娘生活愉快,家里无比消停。
    我听刚才那几个书生的说法,你以后要去庄园讲课么?蒋幼娘好奇地问。
    在蒋幼娘想来,弟弟在家里带几个学生,哪怕这几个学生都是重金礼聘,用束脩把弟弟全家锦衣玉食地供养了起来,那也不是正经的营生。就得去庄园那样名气极大的私塾学堂里,拿着戒尺,摇头晃脑地训诲一众学生,才是正经出路。
    听说弟弟要去庄园授课,蒋幼娘比那几个来求学的学生还激动,觉得弟弟终于混出头了。
    谢青鹤一直以来都只喜欢小班教学,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并不热衷这个话题。
    蒋幼娘见他不想多谈,改口说起家里的情况,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谢青鹤耐着性子听了,不管是蒋幼娘还是蒋二娘的决定,他都说好。偶尔有蒋幼娘拿不定主意要问他的时候,他才安排两句。
    郑嫂做了午饭送上来,谢青鹤正在吃饭,庄家下人就来送拜帖了。
    让他进来。谢青鹤与庄家关系很好,一边吃饭一边见庄家下人,完全称不上失礼。
    来送帖子的是庄小酌儿,也是常来常往的熟人,经常驾车驾马帮着送东西拉货,谢青鹤家里没有养着车马,也不爱去贺家借,都是找庄家帮忙。
    庄小酌儿进门就磕头,也不必谢青鹤说免礼,他自己麻利地起身,对着谢青鹤满脸堆笑:蒋先生,您可回来了。我们家老爷念叨您好些天了,听说您回来,马上就打发小的来给您送帖子,说明天就来拜访您,好好谢一谢您对少爷的教诲提点之恩。
    给他倒杯茶。谢青鹤吩咐。
    舒景跟着蒋二娘走后,家里也没有小厮,恰好蒋幼娘穿着道袍陪坐一侧,就是她的丫鬟服侍。
    庄小酌儿捧着茶杯客气地谢了蒋先生,又谢小姐姐,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将茶喝了。
    谢青鹤用筷子剔鱼,也没有抬头,说:跟你们老爷说,明天上午我去庄园拜见,还有些事要与他商量。庄彤中了状元是他自己天资聪颖有慧根,要谢也该谢庄老先生,不是他那血脉好,哪儿有这么聪明的孩儿?若是要送礼,直接抬来就是了。不必亲自跑一趟,明儿我去见他。
    庄小酌儿听得不住地笑,敢和庄老先生这么说话的人,不是年高就是权重,谢青鹤这么一个少年人,说话姿态极高,偏偏又爽利直率,反倒显得关系亲厚,一团和气。
    等谢青鹤一番话说完,庄小酌儿也不假惺惺地客气,嘻嘻笑道:是,是,小的知道了。这就回去跟我家老爷说明白。小的多嘴问一句,您明天几时出门?小的赶车来接。叫您老人家磨细了腿,老爷少爷都饶不了小的!
    巳时初吧。说得高兴了,指不定还能在你家蹭一顿饭吃。谢青鹤说。
    庄小酌儿得了确切的时间,客气两句就告退了。
    到下午时,糜氏也打发下人来送了蔬果吃食,说是洗尘果,慰劳先生舟车劳顿,改日再带贺颛来给先生请安她是徒弟媳妇,丈夫不在家,她找蒋幼娘玩耍无碍,特意来拜见谢青鹤就不合适了。所谓改日再带儿子来拜见云云,也就是嘴上说一说。
    谢青鹤出门归家都不爱带伴手礼,糜氏这么礼数齐全,把他弄得挺尴尬。连忙叫蒋幼娘把家里的珍贵香料挑了几样包起来做回礼,假装是特意从京城带回来的,蒋幼娘一边作假一边捂嘴笑。
    一个下午过去,庄家和贺家都派了人来问候,反倒是离得最近的蒋二娘还没回家来看一眼。
    直到傍晚,天色将暮。
    蒋二娘提着篮子,匆匆忙忙地进门:阿弟,弟?
    蒋幼娘坐在书房里写字,闻言往窗外看了一眼,嘲笑道:哟,铺子打烊啦。
    蒋二娘也不理她,循着屋内的灯光,找到了谢青鹤起居的地方。谢青鹤正在憩室的坐榻茶几上做琥珀,手上一时放不开,单用嘴打了招呼:二姐回来了。我这儿马上好。
    蒋二娘把篮子放下,端出来一盆蒸得流出肉油的包子,说:铺子里有些忙,我走不开。
    她见屋角盥洗架上铜盆里盛着净水,挽起袖子洗了洗手,徒手拿了个包子,要喂谢青鹤吃。谢青鹤不大习惯这样,包子都塞到嘴边了,只好咬了一口,还是旧时味道: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