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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38)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孝道看得非常重。前朝子女为生母、继母、嗣母守制皆服齐衰,本朝则一律改为斩衰。齐衰一年,斩衰三年。如果迁西侯夫人算是迁西侯世子的嗣母,原时安就得三年不婚娶。
    蒋幼娘想起原时安的模样,也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老姑娘不好嫁,老男人也不好娶。就算原时安是侯府世子,一旦年纪大了,想要娶门当户对又优秀的妻子也比较困难,只能往下找了。
    若没有我的事情蒋幼娘竟有些自责。
    蒋二娘冷笑道:若没有你的事情,他就把那个毒妇娶回家了。祸害他家三代!
    蒋幼娘想了想,觉得姐姐说得对。
    ※
    贺家。
    贺静与糜氏正在吵架。
    糜氏不想去江南,她嫁入贺家之后,丈夫就基本上不着家,一直在羊亭县陪着原时安,夫妻之间压根儿也没什么感情。有了儿子之后,糜氏腰板硬了,更加不想搭理丈夫了。
    她在京城过得非常舒坦。贺静的祖母早就没了,管家的是贺静的大伯母,那也不是糜氏的正经婆母,轻易不会管到她头上来。贺静不在家,婆婆宣夫人跟着公公在任上,那是千里之外。她只要把小院儿的门一关,家里上下都由她做主,过得不知道多快活。
    家里上下都盼着贺静回家,糜氏倒也不是不盼望,毕竟是自家丈夫,贺静回了家,吃也好穿也好,老太爷的赏赐都比平常多不是说老太爷苛待她。她独自在家养着儿子,婆母丈夫都不在身边,老太太死了很多年了,老太爷怎么好随随便便单独给她赏东西?
    但是,她希望贺静跟从前一样,年节回家一趟,刷一刷存在感,让她拿足红包,在夫妻彼此厌恶之前赶紧收拾包袱滚蛋只要别带个私生子回来,随便去哪里都行。贺静在家,她处处都要服侍讨好,糜氏觉得伺候丈夫也很累,三五日还行,十天半月还能强撑,再久了就真的很烦!
    现在贺静吵着要把儿子带走,糜氏就不干了。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后半辈子的依靠,哪能让丈夫带走?贺静图穷匕见,要她跟儿子一起去羊亭县,糜氏就更崩溃了。不!绝不!
    贺静跑去跟老太爷商量此事,得到了老太爷的批准和支持。
    这时候,糜氏终于发现没有顶头上司的坏处!
    她就算想找人说道理,阐述此事不对不好,她能找谁呢?老太太早死了,亲婆婆远在千里之外,管家的大伯母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侄儿侄媳妇房里来呀!而且,老太爷都批准了,大伯母哪里肯出头?
    糜氏气咻咻的只能用行动表示不满。贺静通知她收拾箱笼准备走,她就哼哼唧唧磨洋工。
    第一天,糜氏收拾出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包袱。
    第二天,糜氏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非但没有收拾出东西,反而把妆台都弄得一团乱。
    第三天,糜氏收拾首饰匣子。
    第四天,糜氏收拾首饰匣子
    贺静跑来一看,暴跳如雷:臭婆娘,你故意的!
    糜氏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昏倒,让几个丫鬟扶着掐人中才悠悠醒转,满眼是泪:都是斯文体面的清贵人家,夫君竟然对妾如此口出恶言,可见是妾才德不修,不堪匹配君子,不如给妾一纸休书,叫妾回家去吧,嘤嘤嘤
    贺静:是我配不起你!甘拜下风!
    等贺静吃了瘪蔫嗒嗒地退去,糜氏才擦干眼泪补了粉,吩咐丫鬟:来来来,继续打叶子牌。
    丫鬟们有些偷笑,有些则比较担心,问道:小姐,咱们这么得罪了姑爷,会不会出事啊?
    糜氏笑道:放心吧。贺家家风清正,你们姑爷再不成器,唯独一条好处,他心肠好。我给他生了儿子,平素打点家务也没有过错,不过就是不肯跟他去江南,他还能吃了我呀?没事没事。
    丫鬟小心翼翼地说:那您就不怕这事传到宣夫人那里
    糜氏乜了她一眼:谁去传?你?贺家下人嘴紧,贺静更不可能专门写信去给亲娘告媳妇儿的状,宣夫人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怎么样?
    那一日,贺静忧伤地睡在了书房,糜氏则跟丫鬟们打了半晚上叶子牌,睡得特别香。
    谢青鹤那边行李都打包好了,就等着船期,准备回羊亭县。
    贺静则在家里跟糜氏斗智斗勇,软磨硬泡,甚至企图买通糜氏的丫鬟,帮她把箱笼收拾好,把她捆上船去。糜氏的丫鬟却不好收买,见着他只是嘻嘻笑,打起帘子就唤:少夫人,少爷来了。
    糜氏满脸严肃地走出来,问道:夫君,这是来妾屋里歇晌吗?
    贺静气道:你不跟爷去羊亭,爷在那边纳八房小妾,伺候爷起居!
    糜氏眨眨眼,说:夫君,这事妾不敢不应,也不敢答应。若是阻止此事,人说妾善妒,容不得人,妨害了贺家的子嗣。若是不阻止此事夫君,八房小妾啊,您招架得住吗?若是坏了身子,婆母也要向妾问罪的。
    被自家老婆暗示自己不行,贺静气得脸都青了:你给爷等着!八房,爷纳十八房!
    晚上吃饭的时候,贺静见菜色左一个海蛎,右一个羊肉,掀开炖盅就是鹿筋炖海参,刚提筷子还没反应过来,见门口小厮偷偷地笑,贺静突然清醒过来。这特么都是壮阳的菜啊!
    贺静气愤之余,终于对糜氏绝望了。
    他吩咐荣华:明日你去给先生送信,安排他们下午上船。咱们照计划行事。
    荣华脸色一凛,低声道:是。
    次日一早,荣华带着人去了谢青鹤处,转达了贺静的意思。贺齐与雁嫂都没什么疑问,把蒋二娘打包的行李一一装车,先一步运抵了码头。贺家的船已经在等着了。
    蒋二娘对此很奇怪:晚上不能行船,为何要下午登船?贺家也要逃码头的泊钱吗?
    谢青鹤知道贺静另有打算,不过,贺静没有说,他也不打算四处宣扬,随口给贺静找了个理由:想必是担心家眷或许不适应水路。在船上住上一夜,若是晕船,马上改陆路也来得及。
    蒋二娘略有些羡慕:倒真是温柔体贴。
    与此同时。
    温柔体贴的贺静带着人溜进了迁西侯府,原时安亲自给他开了门。
    不是给你说了,叫个人给我开门就行了。你亲自来干什么?贺静小声嘀咕。
    原时安身穿小功丧服,脸色略有些苍白,说道:因为我还是想再劝你一次。
    他把贺静拉到一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叔父对叔母积怨已深,他不会让时祯得到世子之位。你什么都不用做,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何必弄脏你的手?
    你少来!他杀了人,得不到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子之位,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高枕无忧度过下半辈子,死后有孝子贤孙灵堂哭拜,说不得还有娇妻美妾给他殉死你管这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富贵儿也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富贵儿他没命娶妻生子,让他的儿孙跪在灵堂上哭,你知道他丧事怎么办的?他爹娘跟着我父母在千里之外,我给他烧了两刀纸,也就是他平时的几个朋友来看了看他,他那么年轻,他就死了!
    你若还认我这个兄弟,就把嘴闭上,假装不知道我在这儿!贺静低喝道。
    原时安深吸一口气,说:人我已经支开了。你快去快回。
    贺静轻轻提起颈上的面巾,遮住口鼻,带着荣华等人顺着原时安指点的路线飞奔而去。
    过了半刻钟之后,贺静又带着人匆匆忙忙回来。
    原时安什么都没说,让他们出去之后,顺手把门闩上,缓缓走回了焦夫人的灵堂。
    贺静带着人出门之后就摘了面巾,坐上自家的马车,风驰电掣地回到了贺家。他让荣华去抱了贺颛,他自己则冲到了糜氏的院子里,糜氏正在跟丫鬟们玩儿水,见状吓了一跳。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贺静脸色严肃得有些可怕。
    丫鬟们都吓得瑟瑟发抖,糜氏却不害怕他,近前问道:什么事?
    贺静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我刚刚杀了原时祯。你跟不跟我走?
    糜氏倒吸一口气,震惊又错愕地看着他,突然提起裙角往屋里跑,嘴里呼喝:烟儿开锁拿首饰银票地契,雨儿给我收拾四季衣裳各十套,濛儿把我的马桶抱着!小少爷呢?快叫乳母把小少爷抱来。快快,所有人都跟我走,马上走!
    贺静原本提着一颗心,见着糜氏在屋里麻利打包行李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儿子我叫人抱着了。
    糜氏百忙之中从窗户探出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贺静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登船,糜氏匆匆忙忙跟着他逃难,带的东西这也不齐,那也没有,儿子从睡梦中被惊醒,哇哇哭了好久。气得糜氏拼命瞪贺静。她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也不会骂人,更不会对丈夫动手,就是狠狠地瞪。
    贺静大包大揽,哈哈笑道:别生气嘛,缺了什么,夫君给你买。
    糜氏把他赶出房门,砰地关上舱门。
    把大家闺秀逼得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贺静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是我不对,我不对。
    贺静的行李早就打包上船了,连小少爷贺颛的行李都收拾了不少。唯独糜氏那里铜墙铁壁,她不肯打包箱笼,丫鬟们也水泼不入,只临时带了三口箱子出来。东西上船之后,停泊在码头的船只马上就驶离了港口。
    贺静被赶出来之后,直接就去了谢青鹤的舱室:先生,贺静拜见。
    若不是糜氏在发脾气,他又确实理亏,登船的第一件事就该来拜见谢青鹤。
    谢青鹤下午就上船安置好了。贺静交代要把先生一家照顾好,谢青鹤居住的舱室非常宽敞华丽,至少是完全符合了谢青鹤的居住条件。谢青鹤已经把茶泡好了,就等着贺静过来。
    坐吧。谢青鹤让了他一杯茶,看来心情很好。
    贺静想起糜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笑:还好。还好。
    这也是贺静被贺老太爷禁足之后,谢青鹤第一次见他。
    船上都是贺家下人,贺静很放心地说了刚刚在迁西侯府发生的事情,说:原兄给我开了门,我就溜进迁西侯府。原时祯那时候都会去抄经,原兄把左右下人都支开了,我带人进去,套了麻袋他做了个敲击的动作。
    死没死,我也不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天爷想饶了他,就让他活下来。老天爷也觉得他罪不可赦,那就把他收了去呗。我这么敲了九下。贺静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快意。
    他说着说着,笑容就消失了,两只手捧着被茶汤烫热的紫砂杯,神色寡淡。
    贺静并不是残忍嗜血之人。
    富贵儿的死亡让他痛苦,他认为杀死原时祯替富贵儿报仇,是最淳朴的正义。
    他也确实遵循着心中的正义,对原时祯做出了判决。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哪怕他杀死的是一个他认定的恶人,应该替富贵儿偿命的坏蛋,整个过程还是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报仇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快意,只有沉重。世人说,以血还血,以眼还眼,看见别人与自己承受了同样的痛苦,这份痛苦就能减轻吗?并不能。谢青鹤抬手喝了一口茶,维持这世间的公平和正义一直都是很痛苦的,若不能负担起这份痛苦,只想着复仇的快感快感承担不起这份沉重。
    贺静将他说的话翻来覆去咂摸了一遍,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在替富贵儿报仇的过程中,他没有感觉到一丝快感,他只是觉得必须要对等。
    原时祯杀了富贵儿,原时祯就应该被杀。处决原时祯的时候,他快乐吗?他不快乐。但是,哪怕那个过程让贺静再怅然若失,想来甚至有些痛苦,他还是要那么做。
    因为,他替富贵儿复仇不是为了快感,而是为了维持公正与平等。命,就得命来还。
    谢青鹤从身边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贺静探头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他数日之前给谢青鹤写的信。信纸上只有一个大圈。
    那日贺静听说了赵小姐的父亲上表辞官,打听之后,得知赵父患了眼疾这眼疾患得非常突然,晚上睡觉前还在看书,第二天起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多方求医,各路名医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得上表辞官。
    朝廷取士素来优容,没有当上官的也就罢了,一旦在朝廷有了司职,做官时考评不差,也没有坐罪等破事,朝廷基本上要管下半生。就算赵父患了眼疾,也可以申请病休。领个虚衔不实职,这点优待朝廷还是给得起的。
    赵父为何要辞官呢?
    害怕。赵家经不起折腾。
    赵小姐拿剪刀戳瞎了下人的眼睛,没几天之后,她的父亲眼睛就瞎了。
    这事情发酵下去,赵父到处找人治病看眼睛,御史台必然闻风而动。靖西侯一党在朝廷上树敌众多,赵家跟着靖西侯、昌西侯关系亲近,一旦出事,必然被围攻。
    一旦赵小姐苛待下人的往事被翻到明面上,御史台一折子弹劾上朝,什么体面优容都得丢个底儿掉。到时候灰溜溜打道回府是好的,弄不好要被朝廷下旨申饬,骂他家风败坏、德行下流。
    贺静不好意思去打听八卦,他那帮表姐妹都是八卦圈的能人,很快就让贺静打听到赵家的内幕。
    赵小姐戳瞎蒋幼娘眼睛的事情,她爹娘长辈压根儿就不知情。
    直到赵父眼睛瞎了,多方求治不果,赵小姐疑心是鬼神作祟,非要去上香许愿给菩萨重塑金身,又哭又闹,被她母亲看出不对,审了几个丫鬟,才知道蒋幼娘被戳瞎眼睛的事情。
    这时候又有迁西侯府去退婚的事情,直接就击溃了赵家的信心与倚仗。
    于是,赵父的眼睛也顾不上治了,马上上书请辞。
    贺静觉得谢青鹤这一着釜底抽薪非常厉害。须知道如赵小姐这样的世家千金,就算她瞎了一只眼睛,只要娘家不倒,兄弟给力,一辈子照旧可以过得非常舒坦。然而,她的父亲瞎了眼睛,丢了官,且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缘故那她就会过得非常悲惨。
    兴奋之下的贺静就给谢青鹤画了个大圈,叫下人送到谢青鹤手里,想与谢青鹤分享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