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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92)
    伏传就有些脸红:你不许说了!
    眼看伏传收拾得差不多了,陈一味往外边去收拾餐桌,把鱼头砂锅端上火炉,说道:师父,大师兄,小师弟这就起来了。又问谢青鹤,这就给您烫酒么?
    天气渐热,吃的又是锅子,酒就不必烫了。谢青鹤说。
    伏传穿着木屐咔哒咔哒出来,恰好听见谢青鹤对陈一味说:你若有事便去忙吧。恰好我与师父、小师弟,还有些秘事商量。
    这就很尴尬了。
    陈一味将筷子都摆好了,恰好四个人,一张方桌坐得刚好。
    明明是内门家宴,且是陈一味忙前忙后预备的接风宴,被谢青鹤一句话就变成了掌门和两位掌门弟子的私席密谈,陈一味马上就被拒之门外。以他的身份,确实没资格列席涉及到宗门层面的事务。
    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非得在吃饭的时候谈?伏传睡了半下午,谢青鹤与上官时宜歪在外边,聊的也都是闲话。可见所谓的秘事,根本就不着急。完全可以吃过了饭,等陈一味走了再谈。
    陈一味看了师父一眼。
    上官时宜坐在榻上翻看医书,仿佛根本没听见发生的一切。
    是。那小弟先告辞了。明日再来拜见大师兄。陈一味施礼告退。
    伏传张了张嘴。
    他隐隐觉得,一味师兄好像是被大师兄教训了,而且,应该和自己有关。
    可是,师父和大师兄都不想让陈一味留下来,他就不好说话。大师兄说话不肯拐弯,他若去打圆场,大师兄直接就把事情挑明了,只会让一味师兄更加尴尬。
    直到陈一味走得远了,伏传才忍不住问谢青鹤:大师兄为何故意给一味师兄难堪?
    谢青鹤玩着软枕上的玉鹤流苏,冷笑道:那他为何故意捏你鼻子?
    伏传心道,果然如此。
    陈一味确实是想给谢青鹤接风,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一个宗门哪能有两个掌门弟子?大师兄和小师弟之间,是不是已经有了默契和决断?师父是什么态度?陈一味不过捏了伏传的鼻子一下,全都试探了出来。
    小师弟甘心相让。
    大师兄很护着小师弟。
    师父跟从前一样宠爱大师兄。
    吃不吃这顿饭,尴尬不尴尬,对陈一味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伏传想了想,说道:师父,大师兄,弟子以为此事正该早日议定,以免宗门人心惶惶,总想着左右投机。我被大师兄指为掌门弟子,本也是为了承继大师兄无法履行的宗门重任,如今大师兄身体康健,修为不减当年,弟子恰好功成身退,卸下掌门弟子的身份。
    他跪下朝上官时宜与谢青鹤都磕了头,有些不舍地摘下颈上挂坠,欲还给谢青鹤。
    若不是上官时宜就在当场,搞鬼把戏会被师父拆穿,谢青鹤马上就能吐一口血给小师弟看。
    这件事我与师父还要再商议。你就不要凑热闹了。谢青鹤把挂坠重新戴回伏传颈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保证这挂坠绝不会被取回,安心戴着。
    伏传被他拍得有点心慌,忍不住去拉上官时宜:师父。
    上官时宜才放下手里的医书,笑道:听大师哥的话。
    谢青鹤都忍不住多看了上官时宜一眼。上午不还气势汹汹地说,若伏传不以宗门传承为重,就没有资格做掌门弟子么?还是这么多年来,师父已经习惯了在师弟们跟前维护他大师兄的权威?
    伏传已经做好了卸任的准备,突然又被师父和大师兄的态度弄得有点忐忑。
    哪晓得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默契十足,二人一同搁置争议,谢青鹤往鱼头汤锅里下豆腐,上官时宜乐呵呵地拌芫荽,搞得伏传满头雾水。你们俩到底要干什么呀?!算了,好香,先吃饭。
    吃完饭,伏传收拾桌子,谢青鹤跟上官时宜又跑到院子里晒月亮。
    伏传坐在屋檐下,看着师父和大师兄各自躺在竹椅上,一人拿着一根银筷子隔着茶桌打架
    好文明哦。
    老人家切磋都这么斯文。
    刚开始他还能跟得上,看着看着就觉得头昏脑涨,心知是师父和大师兄境界太高,他观斗时消耗了太多心神,再看下去可能会虚脱,连忙闭上眼睛,歇了片刻再仰头看月亮。
    不知不觉,月亮都那么高了。
    大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还要赖在飞仙草庐?不回去睡觉吗?
    伏传抱着膝盖发呆。
    ※
    与此同时。
    李南风的飞鸢抵达了龙城。
    未央宫的气氛非常紧张。
    谢青鹤学伏蔚的嗓音惟妙惟肖,拖住了很长的时间。
    直到天彻底黑透了,太极殿的宫人始终不见皇帝吩咐点灯,才鼓起勇气拍门进去。发现皇帝被打成猪头,几个宫人直接就吓尿了,喧哗得满宫皆知。
    好在混乱之中,几个宫人也只发现了皇帝脸被打肿了。
    御医和皇后赶到之前,束寒云先控制了局势。所以,皇帝脊椎被捏断的消息,被死死封住了。
    至于伏蔚地魂丢失一事,束寒云也彻底遮掩了下来。他以日升月落术进入伏蔚的皮囊,赋予伏蔚神智,二人常年相处,经常互换身份,得宠的宫妃尚且分不出来,朝臣就更加难以辨认了。
    调来心腹侍卫守宫之后,束寒云又命太医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对外只说皇帝病了需要静养。
    伏蔚被他丢在太极殿里养病,他自己则出来寻找谢青鹤的踪迹。
    他进入伏蔚的皮囊,读取了伏蔚的记忆,知道这事是谢青鹤干的。
    然而,这件事被谢青鹤办得最绝的一点,在于他拘走了伏蔚的地魂。
    地魂主智慧。
    伏蔚既失智慧,当时所有的猜测判断也都随之消散。
    束寒云读取了伏蔚残存的记忆,只能看见谢青鹤与伏传突然出现,给伏蔚贴了几张符,然后伏传就对伏蔚拳打脚踢失去地魂的伏蔚根本没有读写能力,束寒云明明看见了谢青鹤贴在伏蔚额上的符纸,符纸上的内容却是一片模糊。
    这导致束寒云至今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此前他还想着杀几个人搪塞伏传,比如当初追杀刘娘子的十人率,或是吞星教几个分坛主以期讨好了小师弟,就能让大师兄态度和缓些。
    哪晓得大师兄突然就对伏蔚痛下杀手了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束寒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不管哪里出了问题,先把大师兄找到了,才知道下一步如何应对。
    他根本不知道谢青鹤与伏传已经回了寒山,正派出各路眼线四处寻找,已经找了一整天。
    昨天那场暴雨洗去了很多痕迹,暴雨之下,也很少有摊贩出买卖,闲人上街乱逛。也就使得束寒云的人海战术异常乏力。一路一路的下属、探报来缴令,全都没有结果,束寒云越来越心浮气躁!
    如果他始终找不到谢青鹤,那就代表谢青鹤不想被他找到!
    这对束寒云而言,是比伏蔚被废、被拘魂更恐怖的事情。
    正在束寒云想要发飙的时候,李南风的飞鸢停在了龙鳞卫衙门门口,早有心腹下属前来通报,束寒云才说了一声快请,李南风已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子里,先屈膝施礼:二师兄。
    怎么这时候来了?束寒云对谢青鹤毕竟了解,大师兄回师门了?
    李南风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锦盒,说:我来送掌门令。
    束寒云连忙与李南风互换位置,屈膝下拜:弟子束寒云领命。
    李南风将锦盒打开,把那张上官时宜手书的信纸放在束寒云手里,扶束寒云起身:二师兄自己看吧。今天上午大师兄与小师弟一起回了寒山,飞鸢停在飞仙草庐不久,小师弟就送来师父亲笔手书的掌门令,说是师父指名要我给你送来。
    束寒云展开信纸,借着月光粗略扫了一遍,很制式的一道命令,就是要他马上回师门一趟。没头没尾,也根本没说是为了什么事。掌门令么,就是这么霸道。
    束寒云不禁多看了李南风一眼。
    李南风摇头道: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师父这些年也很少召我去飞仙草庐。
    束寒云叫来几个龙鳞卫的心腹,简单交代了几句,说:走吧。
    李南风倒有些不适应。
    从他送信抵达到束寒云准备出发,前后不过一刻钟。这还真是半点都不耽误?
    他乘驾飞鸢到龙城就花了一整天时间,累得不行,这简直马不停蹄地又得返程跟着束寒云回去复命,也只能强行熬着跟着走谁知道束寒云回寒山之后,会发生什么变故?
    束寒云一去龙城十一年,在寒山没留下多少嫡系了。李南风实在很不放心。
    ※
    伏传歪在屋檐下,睡得正香。
    上官时宜啜了一口新沏的茶,问道:要等多久?
    谢青鹤躺在竹椅上,覆盖薄毯,望着漆黑的夜空,说:明日下午?
    依他的脾性,必然是会回来的。上官时宜说。
    谢青鹤笑了笑,说:我也不信他会害我。偶尔想一想,又忍不住怀疑,真的吗?十一年呢,他学会了撒谎,学会了哄骗,万一也学会怎么害我了呢?说到底,害我也不算什么。
    他拉起薄被盖住自己的胸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平静的冰冷。
    我曾对师父说,我喜欢他,要与他在一起。那是真心话。喜欢一个人又没什么道理,也不是做交易买卖。天底下好人那么多,我个个都要喜欢么?就算他想害我,我喜欢他,也会忍让原谅他。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那么喜欢了。
    我想了许久,想不明白。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因为他骗我吧。
    今日骗我这件事,昔日说喜欢我,是不是也在骗我?昔日种种,是不是都在骗我?
    世间深情,无非一个真字。
    他撒了谎,我就不能深信了。根基全都坍塌了。
    谢青鹤一辈子追求的就是一个真字。
    十一年前,上官时宜试图欺哄他,故意与束寒云打架,想要趁势棒打鸳鸯,骗得谢青鹤对束寒云心灰意冷,才会惹得谢青鹤勃然大怒,第一次对上官时宜怒斥翻脸。
    也正是因为上官时宜横插一杠子,才会让谢青鹤与束寒云在十一年前没断干净。
    上官时宜有心离间,衬得束寒云可怜又无辜,谢青鹤自然偏心束寒云。
    这会儿谢青鹤又来提所谓真情,显然是在替伏传说话,暗中劝上官时宜改变主意。
    你要对小师弟真情实意,小师弟才会真心对你。感情都是互相的。若没有一个真字做根基,再是花团锦簇也不过空中楼阁而已。
    上官时宜哪会听不懂大徒弟的暗指。他又喝了一口茶,笑了笑,不说话。
    如他这样的老人家,岂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遍?
    第78章
    谢青鹤坐在飞仙草庐的院子里,看着束寒云的飞鸢划过天空。
    那不是去飞鸢寮的方向。
    他是去了观星台?
    他认为谢青鹤在观星台休息,先去观星台找谢青鹤询问事机?
    时至今日,束寒云还固执地认为谢青鹤会无条件地支持他、保护他,有任何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谢青鹤商量对策?
    这个揣测让谢青鹤多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他甚至有些不明白,束寒云为什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他是对自己、对感情都太过自信么?
    谢青鹤朝着观星台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束寒云很快就会发现观星台空无一人,以他的脚程,过来也就是顷刻间的事情。飞仙草庐里一片懒散,往日师门小聚不那么讲究,今天的场合不大合适。
    谢青鹤从躺椅上坐起,顺手叠折身上的薄毯,才发现衣衫与薄毯上都有些润意。
    夜寒生露,打湿了衣裳。东山的太阳才刚刚升起。
    初升的云霞只有光亮与明媚的颜色,尚未显出热力,被露水沾湿的衣裳依旧带着润意。
    束寒云回来得很快。
    谢青鹤想着他下午才能抵达,天刚刚亮,他已经回来了。
    上官时宜醒得比谢青鹤还早一些,正坐在水井边,用小刮刀认真修着自己的胡子。
    他这些年隐居飞仙草庐,不问世事,既然很少见人理事,也不必费心衣饰容貌。谢青鹤放出了或许要清理门户的狠话,他就得做好前往祖师殿点香的准备。到时候内外门弟子都会齐聚,这样隆重的场合,掌门人不得内外齐整才像话么?
    这么看起来,大师兄果然是师父的嫡传弟子。大师兄那么爱惜容颜,多半也是跟师父学的。
    就是这方面么,大师兄也一样青出于蓝了。想到这里,伏传就忍不住偷乐。
    他蹲在上官时宜身边,专心替师父搓热毛巾,手里还举着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上官时宜修胡子时胸有成竹,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镜子,伏传闲得无聊时揽镜自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我好像不长胡子了。伏传没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胡茬,手指也没摸到,那下巴光溜溜的,就和没发育时一模一样,嫩滑得像个小孩儿。这就很奇怪了啊?前几天都还长呢?
    男人不长胡子,这麻烦可就大了。上官时宜十分吃惊,要伏传伸手:我看看。
    那边师徒二人都很紧张,谢青鹤不得不近前解释:我授了小师弟一个炼化精元的小法门,肾气蒸于内,阴阳混一体。他年纪还小,尚且不到蓄须的时候,长不长胡子也不碍事吧?若想长出胡子来也不难,炼化精元时留存一线在外就行了。
    伏传恍然大悟。他学这法门是在伏蔚的记忆世界里,一直以魂体状态出现。回到皮囊里也就这两天,马上就发现自己不长胡茬了。
    倒也挺好。伏传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省得每天刮一回。
    上官时宜更吃惊了,愕然回头质问谢青鹤:为何授他这法门?不等谢青鹤回答,他又忍不住责问伏传,下山做什么坏事了?可曾破了戒?
    伏传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破戒!什么坏事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