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磨是妙人(Karma is a bitch)。
然而在我年复一年形同程序的日常当中,又确实有那样一个妙人,值得我去感谢——说“值得”又太轻巧了。
正因为她,此时此刻,我成了天底下头一号幸运儿。
不远处是吹风机工作的声音。我心随意动,那样的噪音竟也觉得好听。
人啊。
我摸出手机,确认五分钟前瞿芝芝才发了她跑步的英姿到朋友圈——但自拍内容跟主题毫无关系,这不重要——然后给她拨了电话。
瞿博士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李姚?怎么了?”
“你闲吗?”
我一张嘴,她那零星的关心与担忧就全数消散了:“你才闲呢。说吧,八点半之前我都有空。”
“没什么事儿。”我说,“我就是特别想谢谢你。”
“你谢我可以折现,不用专门垂询问候。”芝芝讲话慢条斯理的,“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感恩戴德的事啊?”
“你不懂。”我说,“总之就是特别谢谢你。”
瞿芝芝吸了口气,难得地展现出一点儿好脾气,竟然没发火。电话那头道:“你是梦见了我们上学时候的事情,突然良心发现?”
“谁良心发现,我的良心一直在线。”我翻了个白眼。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朋友。你有没有良心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对对,你说得都对。”我冲回到卧室来的潘德小姐做了个手势,“反正我欠你一个人情,你知道就行了。”
“你等一下啊,李姚,”芝芝说,“你专门打过来,什么有用的都不说,就为了通知我——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我那不叫‘通知’。那叫感谢。”
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还有别的事就给我发消息,行吗?现在我要去办公室了。”
她那完全是哄小孩儿的语气,还是很心不在焉的那种。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她倒好,三两句就给我打发了。
潘德小姐微微眯着眼睛,语气非常复杂:“那是谁?”
“我朋友。”
“早上八点就要打电话的朋友?”
“我打给她的。”我说,“是为我们牵线搭桥的人。我只是……真的很高兴。你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巧合,好像少了任何一步都没办法走进对方的生活。我还想谢谢彼得呢,但又太唐突。”
“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感谢的。”潘德小姐坐到了床边,眼神温柔,“你的朋友是那篇论文的通讯作者?”
“就是那个人。”我顺势拉着她的手,“而且她还让我和我妈恢复了联系。这是个——这是个非常长的故事,以后我和你说。”
“好。”潘德小姐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在和哪个可爱的女孩儿通电话。”
我似笑非笑:“比如谁啊?”
“比如……”她对我十足的底气却并不予以理会,声音拖得很长,最后说,“比如宁?”
我感觉自己没听清楚,又微微皱着眉,问:“对不起?”
“安宁,凯文那边的技术人员。”她见我反应过来,神情显得有那么点儿不怀好意,“别跟我说你们不熟悉。”
我愣住了一瞬:“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提起她。”
“之前我在花拉公园看到你们了——”她顿了顿,忽然站起来,背过身子,“好吧,事实上我是在华乐酒店看见的你们。有一阵子了,你可能不记得,但我刚好去那边见客户,印象很深刻。你们当时是在约会吗?”
“不!当然不是了。”我掀开了被子,穿上鞋也跟着她站起来,“我记得当时就有和你说过……”
“你说是我们之间不能谈的事。”潘德小姐睫毛动了动,看不出她此刻藏有何种情绪。
我吸了口气。这事我压根没法儿解释,如果说拿私事作挡箭牌,也不妥当,毕竟这也算一桩家丑。我稍稍低着头,朝上看着潘德小姐,拉拉她的手道:“你不相信我吗?”
潘德小姐果然受用。她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考虑到你的行事风格,我确实不觉得你会和同公司的人约会。”
“不不,比起那个,”我越听越觉得离谱,怎么想怎么别扭,忙摇着头,解释说,“我和安宁约会实在是太奇怪了。她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是指在工作之外。”
她眯了眯眼睛:“你有好多朋友。早上八点就要打电话的朋友,还有拒绝了我也要去赴约的周六朋友。”
我扶着额。这是哪来的陈年飞醋?
她原来还有这种跨洋吃醋的癖好吗?
虽然我直觉潘德小姐只是拿我打趣,不过生活中值得冒险的事还有很多,这种情况别算进去比较好。我立刻选择了直说:“这可能有一点儿难以置信……但宁是刚刚通电话那个朋友的妹妹。”
她显然没想到这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世界很小吧?”我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在我们公司当中也没有人知情。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密,这会很过分吗?”
“不。我当然会保守秘密的。”潘德小姐摸着嘴唇,她的疑惑像是像是消散了小半,却又紧接着笼上新的迷雾,全然没有就此退却的意思。
“你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像水汽聚集那样成了温柔的河流,走向我。她的笑意让我说不清来意,但我几乎下意识地就跟着她笑起来:河里满是我的倒影,仿佛倒影之中,我的嘴角也有了温度,我的眼神也与她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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