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在中途接手了翁可欣的工作,这会儿她已经到旁边热身去了。她的热身动作很简洁,既不蹦迪也不慢舞,扶着膝关节活动片刻后就是两组高抬腿,接着,拉着镜子那侧的栏杆开始做某种高雅的基本功练习,跟芭蕾舞演员似的。
说起来,潘德小姐就是芭蕾舞出身,怎么她的热身步骤那么奇怪?
“停一下。”彼得叫了停,“你的腰呢?”
潘德小姐叉着腰:“这儿。”
彼得背对着我,但表情可以想象,因为潘德小姐脸色不太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她摆臭脸,这会儿光觉得新奇了,没去想她的腰失踪去了哪儿。
在我看来她的舞蹈非常完美,要美学意义有美学意义,要力量感也有力量感。不过我连“点五”都算不上,恐怕只能精神上给她加加油。
谁也没再说话,他们俩僵持在那儿大约两三秒钟。潘德小姐臭着脸,抓住衣服下摆捞到腰部以上打了个结。
“给我个节奏。”潘德小姐重新回到墙边。
这回我真切地看到她的腰了。
潘德小姐的动作比刚才刻意和夸张了许多,送髋幅度很大,她的腰因而在变动中凸显出一种不变的稳定感。不过这个练习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她就停了下来,脸仍旧臭臭的:“我的腰在哪儿?”
“我道歉。”彼得沉默了片刻,“但你为什么穿这么大的T恤?”
我没忍住笑出来。
他们三个齐刷刷望向我。
“对不起。”我偏过头。
刚刚潘德小姐翻了个白眼。我从没见她这么做过。
“反正都要换的,我想开始大量出汗之前穿这个,我讨厌热。”是潘德小姐的声音,“太吃动作了吗?”
“有一点。这让我很难提供给你矫正建议……”
“我不需要那个。”
彼得沉默了好一会儿,听上去竟然很困惑:“你生气了?”
潘德小姐没说话。
我悄悄又看过去,她低着头在那儿拿脚尖踢地板。
“为什么?”
“我没有生气。”
“我不信你这一套。”
“反正我没有生气。”她极快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再做一遍吗?”
彼得点点头:“再做一遍吧。注意控制你的整个身体。”
我好像一不小心看见十一年前的她了。
☆、第一百零八章
反复两次之后,潘德小姐终于在彼得那儿过了关。翁可欣的热身已经完成了,这会儿正和彼得一块儿“赶牛”。
潘德小姐擦着脖子上的汗,朝我走过来,眼睛在笑,笑里有光。
我说:“怎么不过来一点?”
她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坐下,只是一边拿毛巾掖着脖颈一边说:“我出了好多汗。”
“我不介意的。”
她侧过头,仍在笑,或许有点儿害羞。她的T恤后背位置确实已经被打湿了,潘德小姐一面和我说话,不时地又往他们的方向看。
“你是可欣的指导者?”
“曾经是。”她点点头,“我时间太少,她进步太快,一共只教过她两年。”
“很难相信你那么忙,竟然还有空做兼职。”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整个健身荒废旅程,基本就是从频繁出差和开会伊始。最开始,下班后我还会假模假样地去酒店的健身房,但我们工作性质特殊,有时必须在凌晨去第三方现场查看情况,久而久之,锻炼的事也就搁置了。
潘德小姐又不知道在笑什么,肩膀轻轻颤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事实上的老师是彼得,但我跳女步,有一些经验可以跟可欣分享。那时我们就像今年这样,她把自己的练习视频发给我,我看过以后,再录制视频给她。连即时沟通都很少——她有很多补习班要上,而我刚进入这行的时候,几乎找不到整块儿的私人时间。”
“她年纪很轻,对吗?”
“是的。可欣在国大学生物,下个学期才进入第三年。她是彼得的第一批学生之一。”
才大三。我望过去:他们俩节奏感都很好,动作几乎一致,上半身的稳定尤其出色。
“这也是某种与牛有关的舞的基本舞步吗?”我硬憋了个词,“追牛舞?”
潘德小姐猝不及防咳了两声:“对不起。”继而又喝了口水,才问,“是什么让你觉得他们在追牛?”
“他们两只手固定的高度?”我总不可能说彼得看起来像在赶牛。
“这是桑巴的律动练习。”
“噢。”我沉默了一会儿。提到桑巴舞我想到的更多还是身上背满羽毛的巴西民间舞蹈。
潘德小姐大半注意力仍在他们那边。她观察得很仔细,而后又拿出手机录了一小段视频。视频被她局部放大、反复慢放了好几遍,我有点儿好奇,但彼得和翁可欣的动作在我看来别说是要吹毛求疵地挑出些什么毛病来了,连一致性都极高,仅凭我肉眼必然观察不出什么。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我问。
“你觉得他们上半身的稳定性怎么样?”
“挺出色的。”我说,“两个人的手一直在变换动作,但肩膀和脖子就好像背了十字架一样,特别是头,动也不动——我在想这是不是挺难的?看起来好像很轻松。”
“这是拉丁舞的基本功。”潘德小姐轻轻摇着头,“可欣还是有一点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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