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佳的爸爸叫你过去。”他背着手,跟在我旁边,才出来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身上已经出汗了,脸红彤彤的。老黄的小儿子更是野得没边,这会儿拿着球和吉娃娃你追我赶……
我看了看嫂子。她已经开始抱着电脑垂死挣扎了。
对。下午该我照看他们……
“你为什么叹气?”老黄的大儿子说。但他问出口之后似乎就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思维天马行空又跳去了别处:“今天我们比赛打VR网球了,我拿了第一。”
“你们玩得开心吗?”
“一般吧。我喜欢更考验脑力的活动。”他酷酷地说。
真的吗,那个在我家待了仅仅一周时间,就因为在屋里弄得乒乒乓乓、害我被投诉了整整三次的双雄之一,现在跟我说他喜欢考验脑力的活动?
我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流畅:“是吗?最近有什么热衷的项目?”
“《十字军之王2》。”他当即道,“刚才我们看卡佳的妈妈玩了两个小时,我觉得它很适合我。”
老大的小儿子也跟着附和:“我妈厉害吧?”
我克制着没去瞄强迫孩子观看她玩策略游戏的当事人。老大的妻子这会儿也在烧烤架附近帮忙,不知道她听到孩子们的热议作何感想。
网吧刚普及那会儿,我们家属院里也开了一家。记忆中确实有暑假回去时跟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去网吧围观的画面,当时观看的游戏是《红色警戒》还是《帝国时代》我已并无印象,只记得是款即时战略游戏,打游戏的还是从附近专门骑自行车过来的哪个青年,彼时志得意满,好像他所在意的并非宏伟的游戏世界本身,而是身边这群微不足道的上小学的观众。
但《十字军之王2》的策略深度与当时的游戏无法同日而语,这帮小孩儿是怎么看懂的?除了卡佳以外,年纪最大的老黄家的儿子也才九岁。
“男孩儿。”卡佳抱着臂,在我旁边发出些许鼻音,慢慢摇头。
我看了看她,冒着被鄙夷的风险,小声说:“你们下午还想继续玩吗?”
“我不会。”
“我也不会。”几个男孩儿面面相觑。
“我可以接着玩。”老大的妻子忽然道,“我还没拿到‘整合加洛林’呢。”
“1066年剧本?”
她点点头:“你下午可以和他们一块儿放松放松。孩子们就交给我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黄的大儿子就道:“阿姨,你会玩吗?”
我摇摇头:“我会一点儿它的前作。”
老黄瞪大了眼睛:“你会打游戏?”
我吸了口气:“你说得就好像我是什么穴居人一样。我当然会打游戏。”
老黄愣住一瞬,神情立刻又流畅起来:“不,你肯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我的目的是放松,谢谢。”我暗自心惊。老黄的直觉有时真的敏锐到可怕。
我肯定不会说实话,那太难为情了。
“玩游戏学历史”这种怎么听怎么像借口的大实话,即便我说了,老黄也不会信。今天这么多孩子在,更不能讲——不然我该成什么家庭会议的辩论材料了。
但和孩子们说说这类游戏的益处也无妨。有深度的策略游戏从来不缺死忠粉,我摸出手机,翻找到之前看过的段子,又确认了一下个别词的英文翻译,便说:“你们听过罗马笑话吗?”
“什么样的?”出乎意料,卡佳先捧了场,“一个人走进一家酒吧?”
那是美国笑话。
我笑了笑:“听好了哦?一个步兵、一个铁甲骑兵、一个瓦达瑞泰的弓骑兵、一个瓦兰吉卫队的士兵和一个禁卫军的士兵约好了去喝酒,步兵迟到了。”
这些词他们今天上午刚刚在游戏里学过,熟悉得很。
“步兵说:‘陛下命令我们回去坚守,然后全速冲锋。’铁甲骑兵说,什么是全速?”我看了看卡佳,她今天应该还是有认真围观的,这会儿已经有了笑意。
我接着讲:“瓦达瑞泰的弓骑兵说,什么是坚守?
“瓦兰吉卫士说,什么是命令?
“最后,禁卫军的士兵说,”我卖了个关子,才道,“什么是陛下?”
几个小孩儿不知听懂了几成,笑作一团。老大的妻子很明显是懂这几个梗的,笑得厉害;老大也笑,最难得的是老黄夫妇也捧了场,兴许是因为我那句“什么是陛下”的语气着实滑稽。
笑了一会儿,老黄的大儿子问我:“为什么禁卫军会那么说呢?”
“嗯,罗马帝国的最高元首叫什么,你知道吗?”
“皇帝?”
“可以这么说。但在当时,人们更常用‘奥古都斯’这个称呼。”我尽量使用简单的词语,“奥古都斯一般由元老院推选,而禁卫军就是为了保护奥古都斯才存在的。不过,在罗马帝国后期,这个制度运转得不怎么样,因为元老院没有拳头,而奥古都斯的拳头又不够硬。
“最夸张的时候,元老院一年推选出了四个奥古都斯,但都被杀死了。这样的情况下,你说禁卫军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陛下’呢?”
“那谁是陛下呢?”他问了个超出我预期的问题。
我带着孩子们到旁边坐下,想了想,说:“应该是戴克里先吧。他以前是禁卫军的头头,后来看不惯奥古都斯成天换来换去的,干脆自己做了这个‘陛下’。而且他最早是个平民,他爸爸以前是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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