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另一半应该是,“那你就先缓缓”。可乔瑟琳又没真的说出来,这个真诚度就可想而知了。
不如说,更像是对于汇报的隐晦催促。
“不,什么也没有。”我否认说,“另外在凯文的问题上,我最近也试探了几次,她显然很注重保密。”
乔瑟琳看起来毫不意外:“这很常见,说明她足够专业。再说现在恢复了正常上班,你的取证也会比起以前更为便捷。有看中什么电子设备吗?”
“看了一些索尼的录音笔……”我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随口扯了几句产品的事,才道,“但这样得到的证据应该无法被取信,不属于合法证据,只能作为辅助材料。关键的证据我应该如何争取呢?”
关键的证据我没有任何办法拿到——因为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东西,就像我跟潘德小姐间达成的协议那样。
“我们不需要那个。”
“公司打算劝退凯文吗?”我试探着问她。
乔瑟琳神情中浮现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情绪。我恍惚间觉得她的下一句话就是“你真是个小女孩”,但没有,她只是毫不显山露水地说:“你说得很对。”
我洞若观火,公司确实打算劝退。
但凯文最多算个添头,甚至情况不严重的话,也许还不会动他。
要被劝退的是潘德小姐。
我利用周末挑了个隐蔽式录音笔,很便宜,不到一百新。这类产品花样还挺多,有可远程录音的,还有能够录像的,但有些产品介绍实在看得人毛骨悚然,不自觉便联想到一些可怕的场景。笔式的乍看不错,但我切实地考虑了一下,觉得很容易暴露,最后选了个能挂在钥匙圈上的,还附带U盘功能。
我要了小票,但暂时不打算报销。
即便费了极大功夫,将潘德小姐换下来,又能怎样?
集团与BCG间的协议难道能就此取消吗?这是不现实的,换一个合伙人上来,情形也不见得就能变得更好。时机已然错失,做这些动作不过是给业内徒增笑料,不知情的还要觉得是我们被授了他人之意,要往BCG身上泼脏水。
我不爱做杀人刀。假如大老板想让我做什么脏活儿,我也得知道拿刀的人这下子捅出去为的是什么。他很可能正是出于这重考虑,才让乔瑟琳接手:可乔瑟琳只是极擅防御。因为汇报线不同,实际上,她是难以对我直接下达什么命令的。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拖延多久。我和潘德小姐接触得越深,得到的重要情报也就越多;另一方面,我就得为自己的种种行为找到更为合理化的说辞,否则早晚有一天,大老板的怀疑也会指向我。
尽管他说“特事特办”,乔瑟琳也给了我数张底牌,但这些不过是凭借着我过去的积累。如果信任只能消耗而无法得到补充,那么我迟早有坐吃山空、引火烧身的那一天。
周六凌晨,私人电脑里剪辑后的视频文件又多了第二个。
我确信每逢我与她开会时,潘德小姐应该有所说的话会被记录在案的觉悟;换作我这边也一样,不说别的,连Zoom都有自带的录屏功能,人们总该对何谓“互联网”有深刻的印象。
以前信息闭塞,书香门第也多以手抄本为主,错字、缺页、散佚,知识的传播举步维艰。但现在不同了,因为互联网的存在,只要有心,正反双方诸多版本的言论均可查阅,连一个网页都能有记录了每一次修改的历史版本,何况是一般商业行为?
即便总用潜台词交流,次数多了,总有老马失蹄的时候。她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我频繁提到凯文,并要求我配合他的种种动作,是当真信任我,还是其背后藏有更大的阴谋?一旦要利用我固定下来的证据扳倒潘德小姐,玉石俱焚几乎是必然。她是看准了我十分在意事业,因此无所畏惧吗?
然而若真是毫无顾忌,道理又说不通了。什么人既珍重一个东西,又敢拿它去豪赌?金银财宝,真看中的都是守财奴,把钱带上赌桌,已说明了这等黄白之物对他无关紧要。她对我必然有所看重,而并非全盘信任:合作是要讲共赢的,我愿意与她共事,能有哪些原因,潘德小姐该是心知肚明。
我虽然担心大老板怀疑我,却不怕她的疑心。我怕的是火中取栗,到头来一场空。
公司的形势一天一个变,但就今日而言,我与她是在同一条船上了。
将她抛下船,我就只剩等死一条路。
又一个周五,新加坡全面解封的第一天,潘德小姐与我相对而坐。
赶在十九号当天恢复营业的餐厅有限,潘德小姐上周一看中的那家店不在其列。我是想过拒绝她的,会议毕竟不比简单的交换情报,比起晚饭,还是更适宜交谈的咖啡店来得合适一些。
但婉拒的话我竟说不出口。
具体是为什么,我已无暇分辨。
晚上我们吃潮州菜。这里口味一般,环境上乘,谈事情我原本也没心思吃饭,听潘德小姐说了大致的报销额度,我想也没想就选了这家店。
那天承接下她的挑衅还是有用的,今晚她没再逗我。我们不管是走在路上、点菜的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无言地坐在彼此的对面,都有种奇妙的克制:而这是此前从没有过的。
她在有意回避我的眼神。今天她真的很少看我,即便我们不经意间撞上了眼神,她也几乎是掩饰似的与我对视不超过一秒,刚找到机会便立刻别过目去。她宁肯侧目路边大声说话的小孩儿、观察领位员马甲后背的一处褶皱、甚至是欣赏筷子顶部包银的花样纹路,也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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