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天马行空,”她饶有兴致,“但不失建设性。”
“只是随便聊聊,像你要求的那样。”我耸耸肩。
“子公司又通过什么方法达成与母公司的平衡呢?”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照我看来,拆分公司只是个权宜之计,目的在于赶走以大老板为首的创始人派系,子公司迟早有一天会吞并掉被肢解的空壳、成为新一代的蟹壳。
但因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随口就答她:“子公司的业务自身就可以起到制衡作用。这个新的公司主要还是以两个部门为核心的,对吗?业务发展直接影响到未来布局,虽然总体目标可能是由双方商议而定,执行层却始终掌控了极大的自主权。没有员工,董事会什么都不是。”
她听得显然很认真,点了点头:“让我想想。”
“好。”我乖乖等着。
她思考时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大抵人都会不自觉被美的事物吸引,漫长的演化让追求美的本能成了世间一条恒定的规则。我完全没有觉得不耐烦——不如说,脱离了对抗的语境,我竟然有那么一点点享受时光的错觉。
她偶尔会撩撩头发,哪怕没有发丝滑落也会如此,也许是她的习惯。专注的女人,魅力能达到极致,我都不知道自己呆在那儿多久,脑中竟连一丝杂念也未闪过。
眼里全是她。
“让你久等了。”她才回神,似乎自己也惊讶于竟花了那么久,笑起来的时候有些腼腆,“嗯,你的方案其实很朴素……但我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实际执行上应该有很大的挖掘空间,而且我——我甚至都想不到更好的替代方案。朴素中的真理是只有在一线工作的人才能掌握的吗?”
“哇喔。谢谢。”她夸奖得很真诚,我哑然,笑着说,“我觉得,不同的工作岗位,不同的、特别是跨区域的业务经验,带给一个职场人士的,更多是视角上的区别。立场有时蒙蔽人,有时又不可或缺。”
“随时都不可或缺。”她补充道,“你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谢谢你。”
我灵光一闪,说:“我也要谢谢你。你给我后天的培训工作提供了灵感。”
她一脸不相信,有点儿俏皮地问:“周四不是卫塞节吗?”
我笑出了声:“现在过零点啦,桑妮亚,已经是周三了。”
她一怔,也跟着笑:“我们应该说‘晚安’了?”
“好。”气氛正好,我不忍陡然拉开距离,与她互道了晚安。
直到视频挂断,我都有些恍惚。午夜还在工作的大脑又疲惫又兴奋,还有莫名的雀跃像周五放学的小学生那样,挎着书包一蹦一蹦地带动了我,好像那种单纯的快乐唾手可得,仿佛我的轻快理所应当。
我没再加班,然而我也不敢入睡。
我的雀跃只是个泡泡。
但我想在里面多待一会儿。
今天是针对新一年升职经理的同事们的培训。因为更接近于经验分享和问答会的形式,我没有做太多的准备,连接了平板展示在主界面,偶尔写写画画,省掉做slides的工夫。
“有人知道什么是费米问题吗?”因为主画面是我的平板演示,话说完我就习惯性喝了口水。先前生病让我心有余悸,在家办公忙起来了常常滴水不进,对皮肤也不好。
“是一种估算方法。”有人开口了,“当面对一个未知结果的问题,把它拆分为更小的、已知结果的问题,从而得出相对准确的推测。通过费米估算,我们可以轻易地得出一些看起来无从下手的答案范围。”
“很完美的答案,谢谢你。”我故意沉默了两秒,说,“每个人——快问快答:新加坡有多少家星巴克?十秒。”
耳机里忽然传来一大堆相当有层次的椅子抽拉声,我心里暗笑,要你们走神,现在好了吧。听得认真的人当然也不是没有,但被动接受是一回事,主动用脑又是另一回事。我倒也没打算为难他们,即使是不擅长这类估算工作的,思维灵活一些,这会儿打开官网数一数也能有结果。
没想到很快有人接了话:“不算外岛的话,大约三十家。”
我看了眼右下角的名字,路人丙。原来他是个经理。
“很卓越的猜想,王先生。”他的名字是闽南语拼写,我念不出,干脆没提,“时间在走哦,快一点,还有什么答案?”
“三十二。”
“三十三。”
有几个人开始紧挨着路人丙的猜测胡乱报数——当然,是不是乱猜的,属于自由心证。有个胆大的报了四十,让后来者都安静了片刻。十秒钟已经到了,我没再放任他们,便说:“这里有一个小机关,当你们在考虑的时候,不仅要意识到一般的情况,星巴克的门店策略、新加坡的人口数和办公区等等,这些可以运用到新加坡,也能运用到东京或是上海。
“但新加坡有什么特别的呢?比起上海或者东京,新加坡本岛的占地面积要小很多。另外,还要考虑樟宜机场——有趣的小知识,机场内有大大小小四家星巴克,而你在星巴克官网甚至找不全它们。”
“正确答案是什么?”有人问。
“让我说,‘四十’是最接近的数字。”我关了画面演示,“你们可以自己找找精确的答案。猜中的人可以在恢复正常工作之后和我一起吃顿工作午餐,我请客——噢,第一位作猜测的同事当然也能赢得奖励,不过我们要保证每人的消费不超过五十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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