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有的事情,真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之间,任何一个已知结果的人恐怕都会选择羽柴秀吉。但是,我却不得不选择柴田胜家。
如果我再去帮助羽柴秀吉,那岂不是加速了东瀛的一统?所以,我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不过令人感动的是,以岛津义久为首的岛津家对我仍然表示了坚决支持。我觉得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我在明朝的战绩太过辉煌,另一方面,却是我到东瀛以后、特别是种子岛上的作为,给他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而作为柴田胜家的盟友,泷川一益的行动也为我方在危机中搬回一城,给了我们坚持下去的理由。
接下来和岛津家的兄弟几人便是单纯的朋友聚会了。喝了两天,我给岛津家的几个兄弟排了个名——按照酒量算,四兄弟顺序为岛津岁久、岛津义弘、岛津义久,最后才是昨天方赶回来的岛津家久。
这小伙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喝正好,一喝就倒!所以我留下那么些佳酿的同时,还专门给岛津家久附赠了几瓶闷倒驴,供他练习酒量专用。
三天后,我离开鹿儿岛,向东北方向移动,不两日便来到了九州岛北部的博多之町。
这里是大友家的领地,尽管大友家与岛津家绝对敌对,但是与我这个商会却没什么关系。相反,博多之町自古就是东瀛商贸的中心之一,这里的营商环境十分优越,各方面软硬件都很适合贸易。
由于堺港是羽柴秀吉的领地,危险系数太高;而江户又离得太远,目前的发展、特别是远洋贸易上远远不如博多、堺港等地,所以博多和鹿儿岛才是我们接下来最主要的贸易据点。
就在我到达博多之町的第六天,我们迎来了久违的浅井蓝翔。这个小伙子最近在外面跑的欢实,似乎又晒黑了!见到我之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先生!”浅井蓝翔十分激动的说道:“我听说了您在种子岛的战绩!真是令人震惊呢!”
我微微一笑,问道:“交给你办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蓝翔激动的搓了搓手,大声道:“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先生!我联系了本愿寺显如,他表示想与您面谈一次,不知是否妥当?”
我哦了一声,笑道:“可以啊!他在哪里?或者让他来博多——这里对于他而言,于公于私都是友好的!”
浅井蓝翔点头道“正是!先生,显如阁下如今正在广岛周边布道,如您有时间,他将在三日后到达博多,于您会面!”
我拍了一下桌子道“好!请显如法师速来!”
浅井蓝翔自然是欢喜的。一方面是他的行动得到了高度认可,另一方面,却是报复织田氏重臣、浅井氏仇人羽柴秀吉又前进了一步!于是便喜气洋洋的去了。
两天时间,说过就过,第三天上午,我便在博多的刃海商会据点,见到了这名著名的大名僧人——本愿寺显如!
说道本愿寺显如,还有许多很有意思、值得介绍的地方。这名“高僧”生于一五四三年,幼名は茶,是石山本愿寺十代法主本愿寺证如的长子,本愿寺十一代法主。由于父亲证如早亡,十一岁就继任法主。
这里就要科普一下,其实之前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东瀛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甚至还拥有其他身份——比如本愿寺显如,另一个身份就是战国大名,还被朝廷赐予“权僧正”的官位,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这就要从佛教传入东瀛的历史说起。公元六世纪,佛教从朝鲜半岛传到东瀛,得到了十分迅速的发展。东瀛的群众参与佛教热情如此高涨,倒不是因为“慧根”了得,而是因为朝廷政策的鼓励和导向。
那时候,东瀛强势推行“大化改新”,也就是全面向唐朝学习,实施名为“班田收授法”的税收制度。这个想法是很好的,但唐朝的农业是个啥水平,东瀛的农业又是什么成色,把唐朝的税率照搬到东瀛之后,一下子畸高的让人难以承受!
而敬崇佛教的推古天皇下了一道很有意思的天皇令东瀛范围内,僧人可以免税!这么一整,东瀛的老百姓恨不得全体都出家了!
到了公元八世纪,外国人访问东瀛,看到的已经是“僧尼半天下”的奇观!如此庞大的僧众群体,自然有大量的滥竽充数、动机不纯的“出家人”。他们披着僧衣,在寺庙里喝酒吃肉、僧尼合宿,尼姑怀了孩子就回家待产,生了娃、喂完奶后再回来继续念佛,这样可以继续避税。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方面原因——禅宗和净土宗由日本和尚空海传入东瀛时,这些来自“中土上国”的宗派,是传统意义上的“严肃佛教”,对于佛教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的“五戒”采取的是严格遵守的态度,当然也就不要琢磨娶妻生子的事儿了。
但是,日本后来派生出一个“净土真宗”——它的开山法师是镰仓时期、也就是华夏的元朝时期的“东瀛高僧”亲鸾上人。
这个亲鸾上人是个正儿八经的官二代,但是就喜欢搞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打小开始参禅悟道,一直吃斋念佛到了二十九岁。估计是各方面发育成熟了,又受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儿的刺激,有一天,在一次参禅中,他号称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化身成救世菩萨的圣德太子的形象。
这个圣德太子是何方神圣呢?简单的说,他是东瀛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君主,曾深入学习隋朝的律法,制定了东瀛历史上第一部宪法。
而出现在亲鸾上人面前、化身成菩萨的圣德太子给亲鸾留下了四句偈语“行者宿报设女犯,我成玉女身被犯,一生之间能临终引导生极乐。”
翻译一下,就是“如果修行者因为前世的因果报应,导致现世跟女人在一起,那么就请把那位女性当作我的化身来对待,清净地度过一生,在死前我就会来引渡你前往极乐世界”。
用现代的语言说,就是“我们结婚吧!”
于是听到圣德太子的这四句话之后,亲鸾马上娶了东瀛太政关白的女儿为妻
这样子瞎胡闹的宗派自然为正统宗派所不容,亲鸾上人“听了菩萨的话”娶妻之后不就,就被众僧团围攻了,他也被流放至新潟一带,并被迫还俗。
还俗之后的亲鸾上人又娶了一个妻子,他和两个妻子,一共生了四男三女而他的小女儿根据他的思想,创立了“净土真宗”,在当时又被称为“本愿寺教团”。
可笑的是,本愿寺教团与其他佛家团体不同,由于开山祖师就传下来“结婚带妻”制度,使得本族血脉得以延续所以这个教团的僧众都不禁止结婚到了第八代传人、本愿寺莲如的时代,东瀛进入了战国时代,莲如和尚借机大肆宣传净土真宗的教义,形成了一股潜在的半农半兵的武装势力。
而织田信长兴起后,由于反对佛教,与本愿寺教团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本愿寺教团嗤织田信长为“佛敌”!并号召全天下的僧众与织田家对抗。结果直到一五八零年,石山本愿寺终于不敌势大的织田信长,以本愿寺显如的出走而宣告没落。
今天,当我见到这位“净土真宗”第十一代法主——本愿寺显如的时候,尽管他竭力表现出一副平静超脱的样子,但是从他的眼睛里,从他字里行间的表情里,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佛法纯真,我看到的,是满满的贪婪,和复仇的怒火。
所以我知道,我找对人了!我需要的不是济世救人的得道高僧,我需要的,是有能量的复仇者!
见面之后,本愿寺显如按照佛礼对我合十致意,我也回了一个民间的礼。继而便是长时间的对望。这个贪婪的和尚,深怕自己先开口,会使这次利益的博弈居于下风,所以他着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看着他装x,我心里暗暗好笑。就服这样子又要当失足妇女、又要立牌坊的主!于是我微微一笑,说道“久闻法师玄学精深、法力无边,实为得道高僧!尤其是主张‘他力本愿’、‘恶人正机’,当真是身在佛门、心怀天下啊!”
这一句话,面子上是捧他,实际上却是揭了他的底子。作为这类靠着忽悠人心过日子的选手,最不喜欢、最反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底子被别人看穿。而他一直当做门面的“他力本愿”、“恶人正机”两方面主张,表面上是劝善的佛理,此时却被我一语道破了其心在世俗的本质。
本愿寺显如显然是没想到,面前的年轻人上来就是当头一棒,这让他装高僧的企图瞬间瓦解。于是他口诵佛号,用低沉的声音道“铃木施主深得佛理,可喜可贺!正如施主所言,世人自身修持无法达到涅盘之永世超脱,需有他力相助,他力既是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普度罪孽深重之人。亦是贫僧之任也!”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他倒是冠冕堂皇的解释了那两句话啊!但面子上却十分虔诚的道“正是!恰如法师所言,当前世上有罪孽极其深重之人,且需法师引度,还望法师念在天下苍生疾苦,不吝法力,及早出手!我辈向法之人必当翘首以待,渴望法师成功之日!”
这几句话,其实已经把本愿寺显如的后路堵死了。你不是普度众生么?你不是得道高僧么?好啊!眼下就有你说的罪孽深重之人,需要你借助佛法之力予以超度,这是你自己的主张,怎么的?你还要收费是咋的?
本愿寺显如显然觉得接这话有些困难,沉吟片刻后,方口诵佛号又道“引度罪孽深重之人,实为我辈之责,但当前所向之罪人势大,且须好生应对才是!”
我心道,认怂了?还是以退为进要好处呢?面子上便冷哼一声,撇着嘴笑道“我还纳闷,怎么说好的一发一揆之事这半晌还不见动静,闹了半天,是法师法力不济啊?”
听了这话,本愿寺显如也不装了,盯着我低声道“无论是念经超度,亦或是一发一揆,没有香火钱的支撑,何来僧众的齐心协力啊!”
我心中暗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说到底,还不是要钱?但是这个钱不可能是我出的!于是我笑道“香火钱自然是有的!不过,还需要法师自己去争取!”
显如眯着眼睛,盯着榻榻米问道“香火钱在何处?”
我揶揄道“香火钱便在羽柴氏倒台之后、本愿寺光复之日!”这句话,倒是给显如画了一个大大的饼。
靠着忽悠人起家的本愿寺显如显然不吃这种画饼,却是微笑道“日后的福分怎能驱动今日的佛缘?这还是不够的!”
我晒笑着盯着他问道“那按照法师之见,多少香火钱可以驱动今日之佛缘?”
本愿寺显如又摆出一副高僧的模样,半晌方道“要足够的话,须得三千贯!”
我哈哈一笑道“太多了!施主最多只有一千贯!”
本愿寺显如微笑道“一千贯肯定是不够的!不如施主和贫僧各退一步,两千贯吧!”
我望着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本愿寺显如立即明白,也是双手合十,口诵阿弥陀佛!
就这样,我们的交易成交了。而那两千贯,恰好是柴田胜家军资的三分之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