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妮当了一段时间店长,渐渐历练出来了,变得机变灵活许多。
她回忆了一番,捂着话筒悄悄跟沈鱼说:我听见他们互相称呼,好像一个姓史,叫史什么思,还有一个叫萝卜,这个萝卜长了一个大萝卜一样的鼻子。
沈鱼:
更巧了,今天邵凌云跟他吐槽那两个外国人的时候,提了一嘴两人的名字。
要是什么复杂的外国名儿,沈鱼还真不一定记得住,可这两个名字太常见了,听一耳朵就记住了。
邵凌云还说那个叫罗伯特的,长了个红通通酒糟鼻,身上一股酒味,是个老酒鬼,说不定去厂房那天都是喝了酒的。
兴城哪有那么多外国人,还凑巧有这么多相似点,要说不是机械厂邀请来的那两个,沈鱼都不信。
小老板,怎么办?要收他们那钱吗?花花绿绿的,咱也不认识。吴三妮在电话里问。
沈鱼乐了,收什么收,他不差这点儿生意。
不收,告诉他们,华国的领土上,只通行人民币。
通过电流传来的声音有些许失真,但足够清晰。
吴三妮没读过什么书,认识的字加起来也没二十个,可她听见这话,不知怎的,心里一下就热了。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刚才两个外国人没钱付账,还有客人催促她们,说这是外国友人,人家没带人民币,就别收钱了,就当请外国友人尝一尝华国特产。
吴三妮听见这话就不乐意,咋的,这俩外国人对他们华国有啥贡献不成?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长得还没她们华国人好看,咋就要白请他们喝奶茶。
小时候她听村里的老人讲古,可没少听说外国人在华国干的坏事,现在咋就成外国友人了,谁知道这人是好还是坏来着。
现在小老板这么一讲,吴三妮心里畅快极了,当即大声把沈鱼的话重复了一遍。
两个外国人自然听不懂,可客人里有会说外语的学生,他们口语不太好,但还是涨红着脸,鼓足勇气重复了一遍。
两个外国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罗伯特挥舞着绿色的美钞,大声嚷嚷着:你们是在开玩笑吗?这是美金,全世界都能通用的美金,没见识的华国乡巴佬。
懂英语的客人们拼拼凑凑,听懂了他含糊带着浓重口音的外语,翻译出来,顿时群情激愤。
这里是华国,滚回你们米国去!
对,华国的领土上,只通行人民币!
谁稀罕你们的美钞,拿走!
好歹大家还维持着最后一点儿理智,没有直接破口大骂,但人的表情和情绪,就是最好的语言,不需要听,有眼睛就能看的那种。
那些讨厌的、愤怒的眼神,怎么也不可能是支持他的话。
罗伯特把钞票拍在柜台上:我有钱,我要买你们的商品,现在、立刻、马上!
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吴三妮很不爽。
听完客人的翻译,更不爽了。
她双手叉腰,拿出在村里跟人骂架的架势,运足了气:只收人民币!
想到小老板培训时要求的服务态度,她扯起嘴角,龇出一嘴牙,就当在笑了。
两个外国人被大嗓门震了一震,他们听不懂吴三妮说什么,其实现在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纠缠,几杯饮品而已,不卖就不卖了。
可是这些华国人的态度,伤害到了高贵的米国人的尊严,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坚持要出这一口气。
他们冲吴三妮嘲讽地笑了笑,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美钞,约莫有几十块。
史密斯举着钞票,对那几个懂外语的客人说:告诉其他人,帮我们买,这些钱就是报酬。
不收美金,只要他们有钱,并付出一些报酬,这些华国人会争着抢着替他们做事。
那几个客人黑了脸,史密斯见他们不吭声,嘲讽道:怎么?你们不敢翻译,因为知道你的同胞会愿意接受这笔划算的交易,不是吗?或许是你们想抢先跟我们做交易?
谁不敢了,没人会要你们的烂钱。客人受不得激,帮他们翻译了。
周围人一听,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把他们当什么了!
滚!谁要你们的烂钱!
我们都不干!
我倒要看看,哪个能厚着脸皮收这个钱!
但也有人心动了,虽然不认识美钞,可认识上面的数字呀,这加起来,大几十块,换成人民币,得有两百多了。
就买几杯奶茶,几块钱的事,转手挣两百。
而且他们觉得,就买个奶茶,又不是啥大事,要是让他们偷华国的机密,他们肯定不干,这就买几杯喝的,能当什么。
可是这种氛围下,哪怕是有这个心思的,也不敢吱声。
就怕谁开了口,真要被其他人骂死了。
为了两百块钱,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划算吗?不划算。
没人跟他们做所谓的交易,两个外国人被晾在了那里。
周围的华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用冷漠的、厌恶的、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们。
没有人说话,沉默是无声的力量,两个外国人浑身冒出一层汗,莫名有些怂了。
走吧,兄弟,别跟这些下等人计较,这些黄皮猴子连挣钱都不会,难怪这么穷。史密斯拉着罗伯特想走。
罗伯特却不愿意这么离开,总觉得就这么走了,就是跟华国人认输了。
不,我今天一定要买到这家店的商品,然后摔在这些华国人的脸上!罗伯特甩开史密斯的手。
快点儿,把我要的东西,给我装好!他凶神恶煞地冲着吴三妮吼叫。
作为西方人,他天生具有高大蛮横的骨架,而且他很胖,于是就显得又高又壮,尤其是在吴三妮这么个单薄的华人女性面前,对比非常明显。
其他客人有些担心,冲上来想保护吴三妮和柜台里面的女店员。
史密斯立刻挡在同伴身后,大声叫道:我们是米国公民,你们最好别碰我们,否则我们的大使馆会向你国政府发出抗议,华国人殴打来华工作的美国专家,我想这一定值得一个报纸头条。
罗伯特露出狞笑,伸手去抓吴三妮,他想让这个凶巴巴的华国女人,在他面前低下头。
店长女店员吓得尖叫一声。
然后就听见一声痛呼,那个高壮的外国人,捂着他胖乎乎的手胳膊哀嚎。
罗伯特,你怎么了?谁打你了?史密斯刚才背对着他没看见,吓了一跳,连声询问,同时害怕地往里缩了缩,这些华国人竟然真的敢动手。
是她,是这个x子。罗伯特骂着难听的脏话,用另一只手指着吴三妮。
史密斯:
兄弟,你是不是酒劲上来了,晕了头了?
女人?被女人打了?一个未成年小女孩儿一样的华国女人?
就是她,你给我出来。罗伯特缓过疼劲儿,更加愤怒,伸手去拉人。
刚才吃了亏,虽然没看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华国女人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他就疼得像是胳膊要断了一样。
这次他换了个人,去拉一旁的女店员。
然而再次失败,他膝盖一疼,下一秒天旋地转,被人反扭着胳膊压在了地上。
脸颊被摁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旁边就是好兄弟被压扁的脸,腿疼胳膊疼,两个高贵的外国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好!围观群众发出叫好声。
吴店长,你们没事吧?安保队今天执勤的林强问。
其实他们一听说这边有人闹事就过来了,可是外头挤的人太多,还有好多看热闹的在往里挤,有个小孩被挤到人群中,差点儿摔了,哭着喊妈,他们给人孩子找家长,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没事。吴三妮摆摆手,就那外国人,看着壮,其实虚胖。
她就轻轻拍了一下,嚎成那样,搁她们村里,跟媳妇打架都不一定打得过。
没事就好,这俩闹事的,咋处置?林强问。
我再打个电话问问小老板完犊子,我电话没挂!吴三妮傻眼了,老天爷呀,这得多少电话费啊!
刚面对老外找茬她都没慌,这会儿慌了。
她颤颤巍巍把话筒拿起来:喂?小老板?你还在不?
沈鱼带笑的声音传过来:在,没事,我也想听听你们那边的情况。
花点电话费,听一场好戏,值得。
那现在咋办呀?沈鱼说没事,吴三妮立刻放心了。
跟林强说,直接把人送去派出所,就说咱们要报案,这俩外国人强买强卖,还试图殴打我店员工,问问有没有客人愿意帮我们做个人证。
好嘞。吴三妮巴拉巴拉把沈鱼的话重复了一遍,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表示,愿意去帮他们做这个笔录。
然后两个骄傲的外国人,晕晕乎乎就被人反扭着胳膊押着去派出所,后面还跟了一大串主动去作证的人。
这多稀奇,这条街上的安保队员,押着俩老外,但凡看见的都要问一句咋回事。
后面那些见证人,一个个恨不得把刚才那事告诉所有人,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有两个外国人侮辱华国人,还想打人,被抓住送去派出所了。
派出所的公安也很头疼,这可真够能的,连外国人都给他们抓来了。
问清楚原因,尤其是那些来作证的,恨不得把这些外国人说得难听话告诉所有同胞,听得公安们一个个拳头硬邦邦。
不过再生气,不能影响工作。
给外国人做笔录,他们骂着难听的脏话,一个劲儿嚷嚷着,要找大使馆,要告他们。
话事儿的公安把笔录本一收:不说算了,拒绝做笔录,先关着,等咱们联系上头问一问,麻烦你给他们翻译一下。
跟过来的奶茶店客人特别高兴地给他们翻译了一遍,两个外国人傻眼了。
也顾不得拿乔,史密斯连忙说:工厂,是你们的工厂邀请我们来的,请我们帮他们修理机器,快联系他们。
工厂?机器?
机械厂吧。
找找机械厂电话,打电话问一问。
电话很快转过去了,值班室的工作人员接到电话,让他们稍等,跑去喊了个领导过来。
这会儿虽然是下班时间了,可今天有意外情况,一众领导都还没回去,喊了之后就过去两个,其中一个恰好就是那王副厂长。
是,我们是邀请了两个外国专家过来,不过这两个外国人不愿意给我们修机器,我们已经联系他们总公司,要求撤销这次维修任务了。
啊?那这两个外国人
王副厂长嗓音沙哑,但语气十足高兴:不关我们事了,他们总公司马上会召回他们。
对了,我们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们不在,可能没有收到消息。麻烦您给他们说一声,友谊宾馆的房间我们已经退了,毕竟这是我们为专家开的房,厂里报销,国家的钱,他们啥事都没干,就搁屋里吃喝睡,咱可不能这么挥霍国家的钱,让他们要么搬出去,要么自己付房费啊!
现在就庆幸,当初因为不相信外国公司了,没有按照他们都要求先把维修费打过去。
而且史密斯和罗伯特两人的差旅费,是要来回一起结算报销的,现在也不用了。
他们多出的就是一些住宿费、吃饭喝酒、送礼物的钱。
公安们也傻眼了,啥情况啊,刚才听他们说,还以为真是了不得的专家,要不然机械厂也不能特意从国外请来。
感情是俩混吃混喝的外国骗子啊!
为了方便翻译,他刚才那电话开的公放,一屋子人都听见了。
众人纷纷向两个外国人投去鄙夷的目光,几个翻译特别愉快地把王副厂长的话给他们翻译了好几遍,一人一遍。
不可能?你们在开玩笑?史密斯的大嗓门藏不住他嗓音里的惊慌:他们的机器不用修理了吗?那可是价值几十万美金的机器,除了我,你们华国没人能修!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几十万美金,那得上百万人民币吧,难怪机械厂千里迢迢要请外国人过来。
真不修了?这损失也太大了。
王副厂长那边也是带了翻译的,听见那个数次用轻慢语气羞辱他的史密斯,惊慌失措的声音,像大夏天喝了一瓶凉汽水儿一样爽,从头顶爽到脚底板。
电话那头,哪怕这边看不见,王副厂长也挺直了腰板,得意地说:除了你没人能修?您还真看得起自己,不怕告诉你,我们机器已经修好了,我们华国的专家自己修好的!
不光修好了,效率还提高了!
他们本来还提着心,虽然机器能运转了,可多出来好几个零件啊!
虽然沈桥说是多余的,可谁知道是不是真多余,要多余的,外国人造它干啥,这不费事儿增加成本嘛。
谁曾想,这突然冒出来的专家真的厉害,说多余就是多余,修个机器,修得比没坏之前还好。
厂里那老技工,中午机器修好了,他当时觉着好像有点儿不一样,就蹲那守着。
守着守着,守出结果了,沈桥修好的机器,产能相比最开始,提高了百分之十!
看起来不起眼,可这种机器运转起来,一条生产线整天产量相当可观,百分之十,那就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一个数字。
于是机械厂领导集体加班,准备再测算一番。
这测到一半,电话来了。
听说那两个外国人进局子了,所有人都笑了。
好!王副厂长欢喜骄傲的情绪感染了电话这边的人,哪怕不知道具体过程,可是听听。
刚才这俩老外还叫嚣着,说除了他们,没人能修呢。
这话听得,让人心里憋气,可他们又清楚,老外说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转脸人机械厂就表示,我们机器修好了,就是我们华国专家修好的。
爽不爽?爽死了。
小小的办公室里,想起了热烈的掌声,都是在为那位不知名的华国专家鼓掌。
胡说,你们这些愚蠢的华国人,爱撒谎的黄皮猴子!罗伯特大声道:兄弟,不要相信他们,他们只是在吓唬你,就是为了让你妥协,去替他们修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