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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鬼
    朽月第一次主婚,而且还是主的冥婚,感觉倒是挺新鲜,对于乱牵红线这种缺德事,她竟觉得颇有成就感。
    更确切地说,有成就感的并非在于抢了月老的活,而是得逞了某种占有欲。
    只见大殿之上,灵帝正襟危坐于主位,身旁站着被她成功拉拢的搅屎棍黑白二鬼,之前那些冥界好事土著又被叫了回来,自见识到了恶神的厉害,这会儿没谁敢吭一声。
    吉时已到,新郎牵着十二位新娘鱼贯而入,像极了一根绳上的红蚂蚱,一串一串又一串,直到排成两排,按顺序站在了证婚人面前。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白无常在宣读婚礼祝词辞,刚开始还挺正常,读到后面就开始崩了——
    “今有新郎薛奉行,与张氏,王氏,吴氏,徐氏,高氏,何氏,魏氏……等异性姐妹,白首成约,缔结良缘,祝百年好合,大家鼓掌!”
    憋了太久,殿内外哗然一片,众鬼捧腹大笑,掌声如雷。
    新人拜完天地拜灵帝,等交拜完后,不是送入洞房,而是送去轮回道投胎。
    场面一度滑稽,这十三个刚拜完堂的新人,顺序俨然,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扑通扑通往下跳。
    等送完新人最后一程,这段啼笑皆非的婚事总算告一段落,而另一个更为头痛的问题还亟待朽月解决,那就是找到那两个背着她,不知跑哪去厮混的混账。
    黑白无常已经派人在冥界四处搜寻,截止目前,仍一无所获。
    柳兰溪和魇髅自一见面就不太对付,两人成为朋友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当魇髅要请柳兰溪喝酒时,朽月就知道要出幺蛾子。
    在问清了二鬼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朽月才知道成亲一事并非出于柳兰溪自愿,而完全是魇髅的心血来潮。
    魇髅到底是没心眼,他哪里知道小魔头藏有千般诡计?柳兰溪若真是肯乖乖束手就擒,他就不叫柳兰溪了,会跑路是肯定的。
    但现在难以解释的是,两人为什么同时失踪,他们又去了哪里?
    *
    冥土浩大,要找遍所有地界得费上一些功夫。
    朽月没有闲着,四处搜寻了一圈无果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彼遥河岸边,虽然她知道魇髅永远不会越过这条河。
    不过凡事总有万一,她也不能排除他被柳兰溪胁迫的情况。
    彼遥河河水湍急,河水血黄浑浊,那时她初来乍到,里面尽是些肮脏不堪的灵魂,不得往生的恶鬼以及某些见不得光的低贱生物。
    那个时候,此处臭味熏人,岸上白骨成堆,寸草不生,处处尽显地狱恐怖荒芜之态。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彼遥河面目却是焕然一新,魇髅把它治理得不错,河里再没有了往日那股恶臭,河的两岸开满了无数暗红色的野花。
    朽月不得不承认,固然冥帝废柴,但不能说他一无是处,至少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他表现得可圈可点。
    一条河分割着阴阳两界,朽月站在彼遥河的彼岸,远眺对面的此岸,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此岸和彼岸,向来有来无回,她曾死过一次,所以深有体会。
    当然,现在的她是地府常客,已经来来回回上千次了,这是鬼和神在本质上的不同。
    她在河边找了一会,期间,有个撑着渡船的老头正好载着一只神情萧索的孤魂渡河。
    那只孤魂其富有诗人文雅的气质,衣袍不羁,披头散发,一个人静静伫立在船头远眺,若是此刻他能吟诵上一两首诗来,当真算得上十分应景。
    可惜,舟行河中央,悲壮的诗人跳河了。
    朽月猜测,这个大胆而悲壮的自杀方式,很可能是当下新流行的行为艺术。
    撑船的老头也有点不知所措,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因为基本上死人是不可能再寻死的,河里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跳下去基本上等于同流合污,放弃轮回。
    “啊,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大爷,快、快拉我一把,有东西在河里咬我!”
    豪放诗人一跳进河里就后悔了,忙抓住老头的桨央求他。
    “唉,林子大了,什么鬼都有,好好的轮回路你不走,偏偏要当这彼遥河里的垃圾,怎么想的?”
    “大爷,我错了!真的错了,拉我上去吧!”
    诗人不依不饶地哀求,他在河里拼命挣扎的样子显得过于狼狈,原本高光万丈的形象瞬间大打折扣,什么风雅气质一概抛诸脑后,什么都比不上保命要紧。
    “滚犊子吧你,想把老朽也一块拉下去?没门!”渡船老头将桨一抽,拨转方向,熟练地撑着船赶紧原路返回。
    反正不关他的事,他有渡人的义务,可没有救人的义务。
    而后,那只落水鬼被无情地留在了河里自生自灭。
    站在岸边,目睹了全过程的朽月不知是该取笑,还是该取笑还是该取笑。
    “岸边那位姑娘,我快沉下去了,可以救救我吗?”落水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朽月发出了求救邀请。
    正欲离开的朽月停住了脚步,她用手托着下巴仔细考虑了下,然后痛快拒绝:“喂,你自己跳下去的,还指望别人捞你上来?本尊还没闲到打捞垃圾的份上,有事,回见。”
    “别呀,我是看到了水里有人向我招手才跳的!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救救我吧,你会有好报的!”
    诗人在水里浮浮沉沉,大口喝水咕噜咕噜,两手拼命扒拉水面,奈何就是有东西缠着不让他上去。
    这话可听着新鲜又耳熟,好人有好报这词可真是百用不爽。朽月莫名好同情他啊,他今天遇着的可是恶神,不是什么好人。
    “男子汉大丈夫,你好意思让一个女人救你?传出去不觉得丢脸吗?你自己游过来吧,本尊可以在岸上勉为其难地替你加油,帮你喊喊号子怎么样?”
    落水鬼在水里拼命扑棱,被水呛咳了几声:“不丢脸不丢脸,姑娘行行好,我真不会游……”
    ‘泳’字还没说完,他的脚踝被水里的东西一拖,大量河水灌入口鼻,咕咚一声便沉进河底。
    原本隔岸观火的灵帝,没有一丝想救人的欲望,但看见那只鬼真被拖了下去,还是口嫌体直地过去将他救了上来。
    被救上来的落水鬼浑身跟泡发了的面团一般,肚子被河水撑得鼓胀,给人一种即将临盆的错觉。
    只见他的脚踝上吸附着一个青黑粘稠的一团秽物,正体是一个长有双臂的畸形大肉瘤。
    这团模糊不辨的肉瘤又可称之为‘水脑’,只生活在水里,它通体呈青黑色,上面全是恶心粘稠的黑色液体,是一种头脑简单的低等阴秽。
    水脑利用手掌上的吸盘紧紧贴牢猎物,再拖至水底,挖掉猎物脑髓之后鸠占鹊巢,成为水鬼,进而实现从低等到高等的完美进化。
    但是朽月无暇顾及他脚上附着的东西,因为这只落水鬼的脸比那团恶心的东西更吸引她的目光。
    这人,她是认识的。
    她不光认识此人,还曾与他结下过梁子。
    朽月不禁感叹,世界真是小,冤孽往往能在各种巧合下聚在一处,所谓冤家路窄,正是此理。
    话说回来,她到底为什么要救一个死对头?
    “喂,颜知讳,醒醒,别给本尊装死!喂,青光眼,听见没有……”
    她不厌其烦地叫了好几遍,然而对方依然肚挺挺地躺着尸,没有起来的打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死的人。
    唉,非得逼她动粗!
    没有掌握正确急救方法的朽月,猛地一脚踩在落水鬼的大肚子上,噗呲一声,紧接着从他嘴里滋溜出一道高高的水柱。
    颜知讳倏地睁开双眼,青瞳因惊吓而暴突,他猛烈咳嗽几声,才迷迷蒙蒙地看向用脚踩在她渐渐瘪塌肚子上的人。
    他气愤地指控道:“姑娘,你这是想救我还是想杀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粗鲁的女人!”
    “姑娘?”朽月被这一新奇称谓给逗笑了,乐道:“颜知讳,你不会是脑袋进太多水了吧,怎么连本尊也不认识?”
    颜知讳一脸茫然地盯着她看,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番,确定无此人半点印象,才问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姑娘你是不是认识我?”
    巧了,岂止是认识,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眼中钉。
    “哈,不记得了?可别告诉我你失忆了,不然这笑话够我笑半年的。”
    朽月绷住内心想狂笑的冲动,在这个时候她得保持理智,说不定面前这位不可一世的先知正跟她开玩笑呢。
    “我没跟你开玩笑,姑娘!一个死人,是不会说谎的!”颜知讳似乎生气了,他对朽月等着看好戏的态度不能理解,这不是朋友应有的表现。
    “死人?”朽月略感惊奇地吸了口气,脑袋卡顿一下,然后一口否决:“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死?”
    “你觉得活人会下地狱吗?”颜知讳试图想说服这个顽固分子。
    朽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会啊,我就经常来。”
    颜知讳意外道:“这么巧,你也死了吗?”
    “你才死了!”朽月骂道。
    颜知讳老实承认:“我是死了。”
    朽月兀自凌乱,心道我该说什么好,这个脑子进水的人可能脑筋受潮,不太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