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霞急忙把烧好的热水倒进木盆里端进了张红霞的房间。
    刚把木盆放好，蔡英来的牛车就哐哐哐地‘飞’进了院子。赶牛车的蔡英来头发都散乱地不像样了，好几缕散下来把她的眼睛都给挡住了。她也不理，赶紧把牛拉住。
    牛被扯地迅速停下了脚步，坐在牛车上的人差点往前扑去。她扒拉着车架爬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哎呀，可颠坏我老婆子了。蔡大姐，女人生孩子哪有这么快，你急什么急？都跟你说慢慢来，你这媳妇是头胎，没三五个时辰生不下来，不用急！要是把我颠坏了，你去哪再找人给你儿媳妇接生？哎呦，我的腰，哎呦我的屁股，坐你一趟牛车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边叨叨着，她边带着她的布包下了车，神色中隐隐有些不满。
    此人正是方圆十里唯一的稳婆李三芳，她年龄跟蔡英来不相上下，圆脸眯眼，身材富态，穿着一身光滑的青褐色布衣，手上带着一只三四两重的银镯子，想来生活过得非常不错。
    蔡英来停好牛车，赶忙跟她道歉，“李稳婆真是对不住，我太心急了。我那儿媳妇是头胎，但她现在才七个月，中午摔了一跤羊水就破了。我怕她跟别人头胎生子不一样，所以才这么急，就怕有什么万一。”
    “才七个月？你怎么现在才说？”李稳婆一听七个月，脸色当即就更不好了，拎着布包就匆匆往吴二红房间走去。
    床上，吴二红还在呻.吟，只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呻.吟的声音开始变得有气无力。看到李稳婆进来，疼痛恐惧的她当即像看到了救世主，哑着声音哀求道，“李稳婆，快，快帮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受不了了。”
    她疼得受不了了，她不想生孩子了。
    然而李三芳一看到她蜡黄的脸色，心里就一咯噔。她赶忙掀开吴二红盖着的被子，见被子底下湿哒哒的，她二话不说就扒下她的裤子，手指探了进去。
    吴二红浑身哆嗦了几下。
    李三芳却暗道糟糕，流了这么多羊水宫口都还没开，情况不妙。
    她沉着脸走上前头去摸吴二红的肚子，一摸，发现胎儿的头还没倒过来呢！当即她脑海里就闪过一尸两命这四个大字，脸色就更加不好了。
    收回手，她匆匆把一旁的蔡英来拉出了屋子。
    房里的张红霞和苗红英见此，神色也沉了下来，心中越发慌乱了。吴二红见李三芳摸了她的肚子就脸色沉沉拉着婆婆出去，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原本就蜡黄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蔡大姐，情况不好啊！”一把蔡英来拉出屋，李三芳就急忙开口了，“你三儿媳胎位不正，要难产啊！”
    蔡英来一听难产两个字，脸色纸白纸白的，心中发颤，双手发抖地握住了李三芳的手，“那现在怎么办？李稳婆，你救救我儿媳妇啊。”
    孕妇难产，十有八.九要一尸两命，这一点蔡英来很是清楚。虽然她看重子嗣，但这种时候，救大人才是最紧要的啊！
    “蔡大姐，你三儿媳肚里娃的头都还没倒过来呢，难啊！”李三芳这种情况也见过不少，产妇无一例外不是一尸两命。她接生技术好，但这个时候她是一点都不敢托大。“现在只能祈盼你三儿媳肚子里的娃月份小，身体小，能让你三儿媳生出来了。只是现在你三儿媳肚里的羊水已经流了一大半，宫口还没开，想用力都生不出啊！”
    “那怎么办？李稳婆，求求你想想办法。”蔡英来心慌害怕，没了主意，拉着李三芳的手祈求道，“李稳婆，求求你救救我儿媳啊！”
    虽然她心中对吴二红这个有些懒又喜欢装娇贵的儿媳有诸多不满，但她不想她出事啊！
    躲在房间里听到两人对话的陈柳花，整个人也害怕地哆嗦了起来。她捂着脸抖着声音不断念叨。不是她故意推吴二红的，是吴二红先推她的，要不是吴二红推她，她也不会下意识推吴二红。吴二红摔倒都怪吴二红自己，跟她没关系，没关系……
    没人听到她的心慌的念叨。
    蔡英来只想从李三芳的嘴里听到救她三儿媳的方法。
    意识到情况不好的张红霞和苗红英也悄悄从吴二红的房间出来了，听到李三芳的话，她们也都齐齐白了脸。
    “李稳婆，快想想法子，二红越来越没力气了。”因为疼痛太久，下.身也出了血，吴二红的情况眼看着不好。虽然张红霞总是看好戏般地偷听陈柳花和吴二红吵架，对吴二红印象也不好，但她也不想吴二红就这样死了。
    “李稳婆，你是我们这方圆十里最有名的稳婆，你总该有什么法子吧？”苗红英也开口道。“你快想想法子，就二红一命啊！”
    “是有一个法子。”李三芳想了想，又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
    “什么法子？李稳婆，有法子你快用吧。钱不是问题，等我三儿媳救过来，我们全家会好好感谢你的。”蔡英来一听李三芳说有法子，赶紧催促她用。
    “蔡大姐，我先跟你说好，这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要不是你三儿媳现在情况这么严重，我是不会用的。用了这个法子，孩子也不一定能生的下来。即使孩子生下来，那也是一个死胎。若你三儿媳大难不死，以后她的身体也不可能有孩子了。你确定要用这个法子？”她的法子是凶猛的，一般别人不求她，她是不会用的。所以使用法子之前，她要先跟蔡英来说明，省得蔡英来三儿媳没那个好命死了，把罪怪到她头上来。
    “这……”蔡英来没想到李三芳说的法子这么凶险，她脸色更加白了，心里也慌张，一个劲地往院外看，想找个家里的主心骨。只是李东来和两个儿子都还在地里，没人给她做主。她心慌慌地看向张红霞和苗红英。
    苗红英和张红霞的神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吴二红和李开水成婚五年都没孩子，好不容易今年怀上了，却遭到了这种事。不用李三芳的法子，吴二红肯定会死。用了她的法子，虽然吴二红有可能不会死，但她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
    一个女人生不了孩子，这一辈子不是毁了吗？
    屋子里躲着的陈柳花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她的错，是吴二红自己害自己的，是她自己的原因，跟她没关系，没关系……
    “这要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蔡英来一时做不了决定，急得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张红霞和苗红英也急，但是这种事关别人家人命的事情，她们没法给出任何意见。
    “娘啊，痛啊，我痛，快让李稳婆帮我接生，我受不了了！”吴二红虚弱地喊痛声一声又一声地传了出来。
    蔡英来抹了把脸，下了决心，“用，现在就用李稳婆你的法子。没孩子没关系，先就了命再说。”
    这个时候了，她再不下决定，她这个三儿媳估计人就要没了。孩子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命要紧啊！
    “李稳婆，你快用你的法子吧，快！”
    “那行，既然说好了，也有了红霞和红英两个见证人，那我现在就给你三儿媳用这个法子。”李三芳见蔡英来同意了，从她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包黄纸包着的药递给蔡英来，“我说的法子便是用这药。这是催产药，不过不是普通的催产药，这是慈安堂的周大夫特意配出来的药，专门用来应对你三儿媳难产这种情况的。蔡大姐，周大夫你应该也知道，他是我们县里有名的大夫，所以他配出来的药不便宜。这一包，可就花了我一两银子。不管你三儿媳救不救得回来，这药的钱你都得给我。”
    “给给给，一定给，我们一定给。”蔡英来急忙接过她递过来的药，匆匆跑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浓郁刺鼻的药味。
    “娘，娘，为什么给我煎药，我是不是要死了？”房间里，闻到药味的吴二红痛得声音发出都艰难了。她现在痛得两眼发乎，手脚冰冷，蜡黄的脸色逐渐变成了青紫。她觉得她身上有东西在流逝，她要死了。她心中恐慌不已，觉得房间里传来的药味就是她的催命药。
    “没有，你别担心，那是催产药。李稳婆说你宫口没开，孩子没法生，给你喝点催产药。等你宫口开了，孩子生下来你就好了。”蔡英来在吴二红跟前，脸上尽量不露出惊慌的神色来，不让她看出她情况严重。
    “那娘你快点把药给我喝了吧，我要快点把孩子生下来，我痛得受不了了。”吴二红听蔡英来说是催产药，转而催起蔡英来赶紧把药拿过来。她太痛了，她再也不想生孩子了。说话间，整个人明显气虚了下来。
    “好，你等等。”蔡英来心慌着跑到厨房。
    厨房里，张红霞和陈燕帮忙煎着药。见她进来，张红霞有些不安地说道，“蔡婶子，药快好了。”
    药好了吴二红就要喝药了，这一碗药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大家都不知道，所以一个个心里忐忑不安的很。
    “我知道我知道。”蔡英来见药快好了，心里比谁都要慌。她抹了抹眼角惊慌而出的眼泪，说道，“红霞，二红这药喝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开水还没回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他出门前二红还是好好的，这万一他回来二红……开水今天去了南边的地，估计现在还不知道他媳妇出事了。你看……”
    “婶子我现在就让大成去把开水喊回来。”张红霞知道蔡英来家南边的地在哪，二话不说就跑出了院子。
    “蔡婶子，药煎好了，现在给二红喝了吗？”脸色焦急到有些发白的陈燕说道。
    “药得趁热喝，放久了药效就差了。蔡大姐，你赶紧端给你三儿媳，别耽误了药效，药效差了就不起作用了。”李三芳在外面说道。
    蔡英来一听，赶紧拿碗把药倒出来。浓黑刺鼻的药在碗里冒着烟，蔡英来的心就跟那一缕缕随风晃动的烟一样，找不到安心之处。
    她盯着那碗黑稠的药逐渐变凉，身上的温度好像也随着药一起变凉，双手变得冷冰冰的，端起碗的手哆嗦个不停。
    “蔡大姐，药可以喝了。你三儿媳情况更不好了，要救人就赶紧点。”李三芳跑进来道。
    “喝，现在就喝。”一听吴二红情况更不好了，蔡英来也顾不上心里的恐慌了，赶紧把药端了进去。
    “娘，快给我喝。”面色青紫渐浓的吴二红见到她手中的药，挣扎着仰起了上身。她受不了了，她要快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以后她再也不生孩子了。痛啊，好痛，痛得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别急，你躺着，娘喂你喝。”见吴二红冷汗直冒，蔡英来赶紧把药递到她嘴边。
    “不要喝药！”
    一声惊雷似的声音在院外远处响起，是去而复返的张红霞的声音。“不要喝药！婶子不要给二红喝药，不要喝！”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虽然没见到张红霞的人，但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的焦急。
    刚把药递到吴二红嘴边的蔡英来赶紧把药收了回来，慌慌张张往院外看去。
    院子里，钟红霞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人，是冉上沅和冉妈。
    “红霞你怎么回来了？你为什么说不要二红喝药。”这个时候蔡英来也顾不得问冉上沅和冉妈为什么过来了。她只想知道张红霞为什么阻止她把药喂给二红。
    “田雨婶子说了，不要喝。”张红霞跑到门口，喘着气说道。刚刚她匆匆去找李大成，话还没说完，一旁切着鸡屎藤根田雨婶子就问起了吴二红的事。在知道吴二红要喝药的时候，她当即脸色一变，立即要来阻止二红喝药。
    从冉上沅那里知道田雨婶子是一名大夫后，觉得吴二红还有别的救治法子的张红霞当即回头跑的比冉上沅还快。害怕跑慢了吴二红就喝了药了，她用她的大嗓门喊了起来。
    还好她喊得快，不然二红就要把药喝下了。
    “田雨是谁，她为什么阻止蔡大姐三儿媳喝药？”听着张红霞的话，李三芳神色不满了起来。蔡英来都同意了她三儿媳喝药，这个叫田雨的多管什么闲事。越想越不满，她眼神不善地钉到冉妈身上。
    “是啊，田雨妹子，你为什么不让二红喝药？二红再不喝药，命就要没了。”蔡英来不解，低声焦急地问道。
    冉妈没有说话，从她手中拿过黑稠的药仔细闻了闻，当即面色一沉。
    冉上沅虽然不懂医术，但她也闻得出几味药的味道。
    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全部为活血的药物，且是用来打胎的药方。碗里药汁浓稠，药剂用量得有普通打胎药的二三十倍。一碗药喝下去，孕妇必定大出血！
    “蔡大姐，这一碗药二红喝下去，命才是要没了。”冉妈沉着脸把药放回蔡英来手中。
    “怎么会？李稳婆说这个药有可能救得了二红的。”蔡英来听冉妈说得这么笃定，唯一能救自己三儿媳的法子也没了，她心中慌乱更甚。
    “你懂什么？这可是慈安堂周大夫开的药，吴二红现在是难产，她不喝这个药，只有死路一条。喝了这个药她还可能救回一条命，你不懂就不要在这搞乱。蔡大姐，药现在已经凉了，你还要不要救你三儿媳？”李三芳很是不满蔡英来的态度，更是不满突然插手进来的冉妈。
    “我娘是大夫，药方她当然懂。”一听这个药是慈安堂的周大夫开的，冉上沅对慈安堂更加厌恶了，有点本事的大夫都不会开这么重剂量的药方。
    “你娘是大夫，她能厉害得过周大夫？半桶水本事就不要在这耽误事了！蔡大姐，你现在怎么想？你是相信我跟周大夫，还是相信她。”李三芳眼睛盯着蔡英来问道。“你要是相信她，那药钱结算给我，你三儿媳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
    冉上沅斜了李三芳一眼，看来李三芳这人跟慈安堂关系匪浅啊，威胁起人来跟周大夫和周铭那两人是一个样的。
    “这……”蔡英来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决定。她虽然相信冉妈是大夫，也相信她是个好人，但她不相信冉妈的医术啊！周大夫是邺县最厉害的大夫，冉妈真能厉害过周大夫？
    冉妈见蔡英来在踌躇，一时半会拿不下注意，不想耽误时间，冷声笃定说道，“李稳婆，你用这个药方从未救活过一位孕妇吧？”
    这个药方每一味药剂量都严重超标，服用的孕妇必定会子宫大出血。以这个朝代的医疗技术，根本就无法救治子宫大出血的孕妇。所以，服用了这个药的孕妇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一尸两命。
    “你用这样一份注定要了孕妇和她肚子里孩子命的药当孕妇和其家属的救命稻草，你良心安吗？”冉妈冷眼看她。
    李三芳眼神闪烁了一下，而后大声呵诉，“你不要污蔑我。这是周大夫开的药方，怎么会有问题！用药前我已经跟她们讲过，人不一定救得过来，我可没有欺骗过任何人。能救得过来是命，救不过来也是命，这药没有任何问题！”
    用了那么多次这个药，她当然知道这个药根本就不能救难产的孕妇。所以，不到那些孕妇快死时或者出现吴二红这种注定要难产，家里人哀求的情况出现时，她都不会跟人说这个法子。这个药方法子可是她赚钱的大头，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承认这个药方有问题。她今天要是承认了，这件事肯定会传出去，她以后就别想再卖药了。
    “没有问题你眼神闪什么闪？”冉上沅一点都不客气地揭穿她。“药的剂量这么重，大象都能被你这个药毒死，更何况虚弱难产的孕妇。赚这种黑心肝的钱，你也不怕遭报应。”
    “小丫头片子你可别张口就造谣，我这要是周大夫开的……”
    “李稳婆，你这药真的没有救活过一名孕妇？”蔡英来此刻也不管李三芳的药是不是周大夫开的了，只想知道她用这个药救没救活过人。
    李三芳被蔡英来盯着，心虚不已，但依旧狡辩，“蔡大姐，我跟你说过了，用我这个法子不一定能就你三儿媳，我可没有骗你。”
    “那就真的是你用这个药没救活过人。”张红霞怒道。“你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我什么时候骗人了，用药之前我不是跟你们说得清清楚楚了？之前用这个法子是没救活过别人，但周大夫开的要肯定没问题。别人救不过来，不代表蔡大姐的三儿媳救不过来，救不救得来，这都要看命。”李三芳绝不承认药有问题。
    冉上沅看她狡辩的模样，很想直接扇她几十个巴掌。这种黑心肝的人，简直就该蹲牢房过一生！
    知道李三芳用这个药一个人都没有救活过，蔡英来手上的碗都端不稳了。她没想到自己那么信任李三芳，李三芳却只想骗她的钱，而且是用她三儿媳的命骗她的钱。她的脸色难看异常，心头涌动着悲愤的怒气。
    “蔡大姐，我是大夫，可以让我进去看看二红吗？”冉妈从张红霞话中知道吴二红的情况肯定很不好，她不想再在外面耽误时间，想尽快了解清楚吴二红的情况。她是一名医生，吴二红又是她认识的人，她不能见死不救。时间就是生命，每浪费一秒时间，就是再浪费病人活下去的机会。
    “田雨妹子，快快进去。田雨妹子，我们家二红靠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家二红。”听到冉妈的话，蔡英来压下心头的愤怒，赶紧让冉妈进去。虽然蔡英来知道吴二红这种情况大体不好了，但她还是心存希望，希望冉妈能有法子。
    等到蔡英来同意，冉妈立即进了吴二红的屋子。冉上沅不再搭理李三芳，赶紧跟她进了屋里。
    李三芳看冉妈和冉上沅进了屋，心中冷哼一声，也跟了进去。她倒要看看，没有周大夫的药，这半桶水要怎么救人。周大夫都没法救的人，这女人简直是不自量力！
    房间里闷着血腥味以及一股很淡的甜味，冉上沅一进屋，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呻.吟着的吴二红。此刻她面色紫黯，满头冷汗，看起来就虚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