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被抱着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双手紧紧抓着妇人胸前的衣服，喘着气咳嗽了起来，咳出了一串鼻涕泡。
    言雅萍听到儿子又咳了，心疼地拿出手帕给他擦鼻涕，接过他快速坐到老大夫对面。“周大夫，麻烦你看看我家轩儿，他今早醒来不久后就发热咳嗽，还出了一身汗。轩儿今年这样已经五六次了，今天比前几次都严重，喉咙痛还恶心想吐。周大夫，麻烦你看看。”
    第27章 错诊
    “不急不急。”被言雅萍叫做周大夫的老大夫又捋了捋胡须，很是淡定地把着男孩的脉搏，“令公子头痛发热咳嗽，汗出恶风，肺胃失和，苔白不渴，脉浮缓，乃偶感风寒。令公子症状较轻，老夫给他开几剂治风寒的药。待药煎出服用后，盖被子以避风寒，并捂出汗，直到让全身出微汗，一两天令公子身体即可恢复。”
    “那太好了，请周大夫开药。”听周大夫这么一说，心急火燎的言雅萍才放下了心，给又咳嗽起来的儿子轻拍后背。
    冉缉熙又仔细看了看喘着气呼吸的男孩，发现他的眼睑有些浮肿，他眼神若有所思。
    周大夫拿起笔开药方，冉缉熙轻踱步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桂枝两钱、白芍两钱、炙甘草两钱、生姜两钱、大枣一枚，很普通的治疗风寒感冒的药方。
    作为一名中西医皆修且兼修药剂学的儿科医生，冉缉熙自然看得懂药方的作用。他看了一眼没说话，又轻步挪了回去。
    冉上沅扯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低头，小声道，“那小孩怎么看都不像感冒吧？”
    她虽然不是医生，但见男孩体型消瘦，精神萎靡，咳嗽伴着呼吸不畅还眼睑浮肿，也知道小男孩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感冒，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刚还正经的冉缉熙见她问话，又很不正经地朝她亮了亮大白牙，“姐，看来你还是有些医学天赋的。当初不跟我一起学医，真是可惜了！要是你跟我一起学医，说不定过两年你就能毕业了。”
    冉上沅斜瞪了他一眼，还想说话，见言雅萍带着抱着男孩的妇人拿着周大夫开好的药方过来抓药，她不说话了。
    冉缉熙朝她眨了眨眼，又看了一下言雅萍身后妇人抱着的小孩。龙凤胎心有灵犀的她秒懂他的意思，走到妇人的身边，挤到前头去。
    见她挤到言雅萍那边，以为她有不轨行为的妇人有些防备地看向她。冉缉熙趁妇人注意力都在冉上沅和言雅萍身上，轻踱步过去，伸手把住趴在她身上的男孩的右手脉搏。
    动作时间不长，也就十几秒。在妇人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前，戒备地看向他时，他放下了男孩的右手，朝抓药动作变得利索的学徒小哥问道，“小哥，你们掌柜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是真的有药材卖。”
    听到他开口，知道他这是要卖药的人，妇人收回了戒备的目光。
    “快了，你们再等等。”在言雅萍面前，学徒小哥态度和气地不得了。
    冉上沅真想把他用来称药的盘子扣他头顶上。扒高踩低，谄上骄下，这种人最是讨人厌。
    “吕夫人，小公子的药好了，一共一两银钱，您拿好。”学徒一脸谄笑地把包好的药递给言雅萍。
    冉上沅看了一眼，也就普普通通四包药，收费一两。这家药店，普通人是看不起病的，一看估计就要掏家底了。
    言雅萍接过药递了钱就带着妇人往外走了。
    冉上沅走到冉缉熙身边，低声问，“看了吗？那小孩不是风寒感冒吧？”
    冉缉熙摇了摇头，“大概率不是。”
    “那不就看错病开错药了？”冉缉熙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在给人看病上面是很着调的。他说大概率不是，那就肯定不是，对于冉缉熙的医学天赋，冉上沅是很信任的。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见言雅萍带着人往前走，拉着冉缉熙也往外走。“那大夫给她孩子看错病了，你快去告诉她。”
    “姐，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有正义感了？”冉缉熙跟着她往外走，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问道。
    冉上沅哼了一声，“我什么时候都有正义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民警.察！反而你，作为一个医生，见到这种情况你怎么不急？你这种行为是有悖医德的知道不。赶紧的，快追上去告诉她。”
    看错病开错药有时候是会吃死人的，吃不死人也可能会耽误病情。既然冉上沅发现了这件事，怎么都得让妇人知道情况。
    “姐，你都还没入职，还不是人民警察。”冉缉熙笑嘻嘻道，在冉上沅脚踢过来前，往前跑去了。
    准侦查员也是人民.警察！冉上沅瞪了他一眼，也跟了上去。
    “吕夫人，请等一下。”冉缉熙喊住了言雅萍，冉上沅也跑了过来。
    看到冉上沅和冉缉熙两人是一起的，抱着男孩的妇人再一次戒备了起来。
    “有什么事？”言雅萍不认识冉上沅和冉缉熙，所以她的眼神中也带上了让人不易察觉的警惕。她人长得清冷，态度冷淡下来的时候，有种不易接近的高傲感。“我不认识你。”
    “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夫人你。”冉上沅见她警惕着他们，开口道，“吕夫人，我们叫住你是想告诉你，刚刚那个大夫给你儿子看错病了。”
    “哪里错了？”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面色发黄的女孩为什么这么说，心里也不相信她的话，但事关自己儿子的病，言雅萍还是问出了口。
    “吕夫人，令公子发热咳嗽前两日是不是尿量急剧减少，食欲减退，呼吸急促且烦躁不安？”冉缉熙不管她的警惕和不信任，正色问道。
    “是。”听冉缉熙完全说出了自己儿子的症状，其中一些症状还是刚刚自己没跟周大夫说过的，言雅萍心里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这些症状不就是风寒症状吗？周大夫怎么会有错？”
    “风寒症状确实伴随发热，咳嗽，鼻塞流涕。但令公子发病前尿量减少，烦躁不安，眼睑浮肿，呼吸急促，这症状并不是风寒所有的病症，而是他的肾出现了问题，他的病是急性肾炎。吕夫人，建议你多找几个大夫给令公子诊断，再吃药，以免耽误令公子病情。”
    儿童急性肾炎初始大部分症状与风寒感冒差不多，所以经常出现误诊的情况。得了急性肾炎的患者，一般在一周后食欲减退严重，疲乏无力，恶心呕吐伴随全身浮肿，尿量急剧减少，甚至没有尿。若病情耽误了，会导致肾功能衰竭等严重并发症。
    冉缉熙会治疗急性肾炎，但在夏朝，现在的他并没有大夫的名头，开出的药估计没人敢吃。所以，想要男孩病情不会被耽误，尽早得到最有疗效的治疗，最好的办法就是建议言雅萍带他去多看几个大夫，并且告诉大夫他的诊断结果。有了他的诊断结果，其他大夫肯定会看出男孩病情与普通风寒的不同，对症下药。
    “吕夫人，我弟弟医术很厉害的。他的诊断不会错的，你赶紧带你儿子去多看几个大夫吧。”冉上沅见言雅萍半信不信，急忙劝道。“多看几个大夫也就多花点钱而已。看夫人你的穿着必定是不缺那点看诊的费用的，多看几个大夫确定了你儿子的病情夫人也能安心不是？”
    听了冉缉熙的话后，言雅萍心里确实不安。再被冉上沅劝导，她也动了想要带儿子去多看几个大夫的念头，“难道周大夫真的看错病了？”
    “周大夫怎么会看错病？吕夫人，周大夫医术精湛你也是有所见识，你怎么能听信两个黄口小儿的话！”
    第28章 周铭
    略带粗噶的怒声尖锐地插了进来。三角眼吊梢眉正方脸，面相看着有些凶且不好相与的周铭对着冉上沅和冉缉熙怒目而视。跟在他身边的灰袍学徒与他一样，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哪里来的无知小儿，敢在我慈安堂门口造谣生事！”周铭厉声对着冉上沅和冉缉熙呵诉，眼神像刀一样在他们身上横扫着。他带着学徒刚从柳员外家贺喜回来，见到言雅萍正想上前跟她打招呼套个近乎，就听见了这番话。
    敢质疑他们慈安堂，好得很！
    “造什么谣？生什么事？我们只是对吕夫人实话实说而已。”对着凶神恶煞，脸色阴沉的周铭，冉上沅一点都不带怕的。他的话更是让冉上沅觉得好笑。周大夫不会看错病？现代那些医术精湛，同时借着各种精密医疗器材做病情诊断的名医都不敢这么说他们不会看错病。
    一个医术看着就是二流子，又没医德的大夫竟敢让人对外说他不会看错病，可真是自信，拿自己当神仙了。
    “实话，什么实话？周大夫的话才是实话，你们嘴里的话只是谎话！”周铭眼神犀利且鄙夷地看着冉上沅，仿佛她再敢多说一句就把她踩死。
    冉上沅看他满是威胁的眼神，很想抽他一棍子。不过她还没付诸行动，得到学徒报告情况的周大夫就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他冷着脸对着言雅萍说道，“吕夫人，听说你怀疑我的诊断是错的？吕夫人，老夫经手的病人从未出现过差错。令公子外感风寒之邪客于肌表，卫气浮甚于外，乃风寒之症。如今病浅，易治。若你听信了他人之言，耽误了令公子病情，到时候我也救不过来。你可想好了？”
    冉缉熙扫了一眼他阴沉不悦的脸，眼神中闪过不屑。
    冉上沅也听出了周大夫话里的威胁，两只手掌用力一握，想往他脸上揍两拳。动不动就出言威胁别人，看来这是慈安堂的传统。慈安堂果然是个黑药店！
    言雅萍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对周铭和周大夫的态度和话语很是不悦。不过不悦归不悦，周大夫曾治好了她丈夫和婆婆的病，他的医术，她是认可的。
    如今听他说的这么肯定，她刚刚对冉缉熙那番话的半信不信，开始偏向了不信。“周大夫，急性肾炎的病人发病前是否会尿量减少，烦躁不安，眼睑浮肿和呼吸急促？”
    虽然对冉缉熙的话已经偏向了不信，言雅萍还是问出了冉缉熙话里让她不安的地方。
    “荒唐，书中从未有此病症记载。你个小儿是何居心，既敢捏造病症，诓骗吕夫人？”周大夫怒斥着冉缉熙。
    冉上沅心里嗤了一声，原来这个周大夫只会照本宣科啊，说他是二流子大夫，还是高估他了。
    吕夫人一听书中竟然没有急性肾炎这个病症，下意识也觉得自己受骗了。
    “周大夫可知‘水肿无不由脾虚所为，脾肾虚则水妄行，盈溢皮肤而周身肿满’源自哪本书？。”冉缉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哪本书都没有这句话！”周大夫对冉缉熙怒目而视，“说，你为何捏造病症，诓骗吕夫人，坏我慈安堂名声？”
    冉上沅又在心里嗤了一声，说他照本宣科都高估他了，他连医书都没有通读完。《诸病源候论》这本书她这个不学医的人都看过，作为一个‘从未出过差错’的‘神医’，周大夫竟然没有看过。
    “病症我可没捏造，急性肾炎它是我的诊断结果。作为大夫，不同大夫对同一个病人诊断结果有差异这是常有的事，这点常理，周大夫不应该不懂吧？不同大夫对同一个病人诊断不同，这就是坏慈安堂名声？请问坏在哪里？坏在慈安堂不允许别的大夫有不同诊断结果的事情被人知道吗？”冉缉熙轻瞟周大夫一眼，转头对言雅萍说道，“吕夫人，我的诊断结果告诉你了，信与不信，你自己决定。”
    说完，冉缉熙转身就走。
    “站住，你这样就走了？”周铭怒目拦下冉缉熙。刚这两个黄口小儿质疑慈安堂的账他还没算，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们走！
    “不这样走，难不成周掌柜要用八抬大轿送我们走？”冉上沅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跟在冉缉熙身后走了。他们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了，才不怕他的威胁！走之前，冉上沅忍不住又提醒了一下言雅萍，“吕夫人，我弟弟看病至今，从未出现过差错，你最好还是多找几个大夫看看你儿子，免得耽误了病情。”
    “黄口小儿，读过几本医书就敢口出狂言！”周大夫鄙视道。“吕夫人，如此自大之人，你可别被他诓骗了！”
    “我自然相信周大夫。”冉上沅那句‘弟弟看病至今，从未出现过差错的话’让她更加不信任冉缉熙的话了。那少年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出师年龄都不到，能看过几个病人？是她病急乱投医，差点就因为他的话耽误了自己儿子的病情。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如此就好。”周大夫甩着袖子回了慈安堂。
    言雅萍看了一眼他高傲的姿势，心中有些不悦。只是如今儿子需要他治病，家里人也时有病痛，需要看大夫，所以她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跟周铭说了句，便带着人回了县衙。
    周铭看了一眼走远的冉家姐弟，面色阴沉地走回慈安堂。这两人既然不把他们慈安堂放在眼里，给他等着！
    “掌柜，刚刚那两个人是要来我们慈安堂卖药材的。”刚刚对冉上沅和冉缉熙态度恶劣的学徒小哥一见周铭进来，赶紧说道。
    周铭冷哼了一声，“如此口出狂言我还以为是哪个医药世家的嚣张徒孙，原来只是个卖药的。以后他们的药材，我们慈安堂绝不收，也不允许给他们以及他们的亲属治病。胆敢质疑我们慈安堂，那就要付出代价！”
    周边几个县城都是他们慈安堂的地盘，只要他们慈安堂不收他们的药材，不给他们治病，就没有人敢跟他们慈安堂反着来。
    敢质疑他们慈安堂，那就让他们自讨苦吃，自取其咎，自作自受！
    第29章 诊断结果
    “我们就这样走了？心里有点不爽呢。”走远了，冉上沅撇嘴道，“我原本等着你打他们的脸的。手机我都悄悄准备好了，准备偷偷把你打脸他们的英姿拍下来，好带回去给爸妈欣赏欣赏，你怎么就不给我这个机会！”
    这种明明可以打脸的情节，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这就像做梦捡钱捡到一半，梦醒了，特别让人心里不得劲。
    冉缉熙嗤了一声，“打他们的脸，也得他们配。”
    冉缉熙平时不着调，但在医学方面，他是很正经很认真的，心里也是高傲的。没点真本事的医生，他才懒得跟他们争辩。像周大夫这种医书都没读完，就知道照本宣科，盲目自大的半吊子，要不是吕夫人孩子病情原因，他话都不想跟他说。
    冉上沅斜了他一眼，把手机再次藏好，有些担忧道，“你说，吕夫人会带她儿子去看别的大夫吗？”
    原本他们就是不想让慈安堂的人听到他们的话，才追出去跟吕夫人说她儿子病情的。冉缉熙的话有理有据，吕夫人听了他的诊断后，多多少少会相信他的话，心中肯定也会想着带孩子去多看几个大夫。只是这么不巧，他们的话被周铭听到了。
    看吕夫人后面的态度，她不信他们的话了。因此，冉上沅有些担忧小男孩的病情会被耽误了。
    “信与不信，做决定的是她，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她若信，她自会去找大夫。她不信，说再多都没用，咱们总不能拿刀子逼着她带他儿子去看大夫。”冉缉熙不是很在意地说道。
    “那也是。”冉上沅点了点头，而后猛地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不对。你作为医生，不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竭尽能力救治每一个人吗？怎么人家不信，你就不治了？你个没仁心的医生！”
    冉缉熙呲了呲牙，“那也得人家让我救死扶伤啊！我现在无名无姓，谁会找我看病？开了药他们敢喝吗？”
    “那也是。”冉上沅想想也是。
    “再说了，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竭尽能力救治每一个人也是有前提的，得让病人或者病人家属相信和同意。他们不相信不同意，医生再厉害，再有仁心都没用，因为治疗的选择权在他们手上，而不是我们医生的手上。现在我们已经跟吕夫人说明了她儿子的病症，如何做在她，我们还能做什么？难不成真的拿把刀逼着她带儿子去找大夫看病啊？这是不可能的。”冉缉熙摊手道。
    冉上沅哎了一声，“希望吕夫人还是带她儿子去看多几位大夫吧，别耽误了小朋友的病情。”
    说着，她忍不住握了个拳。
    冉缉熙瞅了她一眼，“姐，我怎么觉得你很想拿刀子逼着吕夫人带她儿子去看大夫呢？啧啧，幸好你当年没有选择当医生，你这样逼人看病的医生，估计迟早会被病患家属投诉到怀疑人生。不仅如此，说不定每天都得挨揍。”
    冉上沅又一次揍了冉缉熙一拳。两人不再谈论言雅萍和她儿子，往前面的贤集书堂走去。
    匆匆带着儿子回了县衙的言雅萍，第一时间把药交给了厨房的婆子。不过在婆子准备开始煎药的时候，看着床上蔫哒哒的儿子，想到儿子今早到现在都还没有排尿，她脑海中浮起了冉缉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