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数到十的时候,他白袖下随意垂落的手倏然被一只大手紧紧包住。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容暮一早就发现这人在跟着他,况且对于这只牵着他的手,他早已将这触感牢记于心。
毕竟他曾在这人睡着后偷偷牵过许多次。
熄灭了烛火,阖了帘襟,但他也只在看不见光的时候主动靠近。
现下两只手在袖笼中交缠,周身人潮拥挤,皆朝楚绡宓先前的方向涌去,容暮嘴角的笑意慢慢拉平:“陛下万安。”
男人不出声。
只是牵着容暮的手更为用力,宛若想把容暮的手嵌入到自己的手心一样。
“陛下松开。”
轻轻晃着胳膊,不断有人擦身而过,不愿当众揭露楚御衡的身份,容暮只用气声请求。
可还没抬眼看楚御衡,容暮就眼前一黑被一方面具盖了脸。
容暮这才发现楚御衡脸上也戴了面具,鹰眼似勾,略有深意。
似乎意识到不断有人朝他们冲撞而来,楚御衡的手无声的握得更紧,带着容暮穿行人海。
容暮又想起那一年他们元宵节的时候出来玩的模样。
那时他好不容易可以和楚御衡私下出宫,一路他都小心翼翼,就怕□□的人冲撞了楚御衡,但又甜蜜,他可以借着二人被人海冲散的由头偷牵起楚御衡的手。
现在也是如此,两个人的手在袖袍里面隐秘的牵着,两侧的灯盏远近高低,若细碎飞星。
可容暮清楚地明白一起都不一样了,当初那甜丝丝的味道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的避嫌和疏离。
楚御衡不知容暮如此作想,将人带到一艘画舫上。
似乎知道容暮到了船上就下不了船,也轻易离不开他,楚御衡这才减轻了手上的力道。
但依旧没有松开手。
船行于水面,两岸人声喧嚣,灯火璀璨,船行之际水面泛起层层的涟漪,破开了弧面平铺着的碎金。
楚御衡摘了面具的脸掩映着难言的阴鹜,但容暮掩在面具下的琉璃目清澈有光,就像二人回到了那一年一样,容暮的眼里全是他,楚御衡不由得喉结轻滚:“阿暮……”
“嗯?”
“你要去江南?”
楚御衡骨相极佳,鼻梁高挺而眼窝也颇深,严肃时颇能唬住人。
但容暮不怕,他闲敲着桌角的指骨只微微一停,看着眼里有苦痛的男人,似乎男人会知道他要去江南这事就在他意料之中。
“江南风水养人,四季也柔和,就适合微臣这破败身子去。”
不去问男人为何知晓他有去江南的打算,容暮这会儿欣赏起船外的好夜景。
但面具戴在脸上,磕到了他的鼻骨,容暮摘下面具后揉捏着被面具微压的鼻梁。
当下看着容暮此刻俊朗的半张脸,楚御衡黝黑瞳孔宛若深潭映着月亮,同时轻捏着容暮的手指骨节像是要把不舍都揉捏走。
“那阿暮何时去,何时回来?”
“何时回来”四个字被咬得很轻,让楚御衡凭白添了几分难以言状的脆弱之感。
可这不该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神色……
看男人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容暮偏着头,继续看向外头的灯火:“去的日子还没定下,江南那头微臣还要先去找住处;而回来的日子……也未定,但微臣身子好了就会回来。”
楚御衡轻轻哼了声,明明不想容暮去江南,可楚御衡却说不出口。
昨夜听到暗卫来报说容暮有想去江南的打算,楚御衡顿时就开始焦心起来,犹如陷入了死胡同。
坦白而言,江南那处的山水的确比灏京更为养人,但容暮一去没有几个月便是回不来的,一想到还要许久不见容暮,楚御衡本能地反对容暮去江南的这个想法。
可容暮的身子的确需要好好养上一养……
放弃劝说这人留下,楚御衡打量眼前男子有如冰水般沁凉的侧颜,心底的焦躁思绪缓缓沉降。
但男人的沉默让容暮意动,倏然间,他好似意识到楚御衡不想他走。
可他踌躇还没做回复,舒缓了眉眼的楚御衡薄唇上下抬阖:“你若这般想去江南……朕在那儿还有一处山庄,阿暮你可以过去住,有朕的人照顾你,朕才安心。”
容暮心口一哽:“微臣暂且先自己寻着地方。”
被眼前人婉言拒绝自己的安排,楚御衡面上的骄矜之色骤然破裂,到底知道自己于容暮有些亏欠,最后恼怒偏首:“那随就你自己去找罢了。”
容暮挑了下眉不解,这人怎么又生气了。
但履世本就如冰,更何况他在一直伴着君王,伴君如伴虎,不论楚御衡舍不舍得,自己都该走。
不过容暮心里还在宽慰着自己,能在今日碰到楚御衡也是好事,至少他不用再进宫上书他要移居江南。
*
护城河很长,船舫行了小半个时辰还未驶过灏京最为繁华的商街。
两岸的茶坊酒肆光彩争华,各出新奇的灯烛下游人无不驻足。
楚御衡原本打量岸边灯火独自闷气,但后来目光莫名偏到了容暮身上。
船舫近处瑰丽花灯的光彩混淆着水光,柔和了容暮线条流畅好看的侧脸,白衣上的红枫在粼粼水光里似有金粉闪耀,使得往日清淡欲仙的男子此刻尤其浓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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