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姜柏舟急忙反驳,却又顿住话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为什么?”
姜羡余不解,劝道:“大哥若是担心陆师姐还在孝期,咱们可以先同陆山长商量,定下婚约,等陆师姐出孝了再成婚。”
姜母这会儿才想起来,陆山长家的姑娘确实还在为母守孝。
“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肯娶妻,原是中意的姑娘有孝在身。”她并不在意,浅笑道:“不碍事,咱们就按小余说的,先同陆家定亲。”
“娘——”姜柏舟皱着眉开口,“我同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我们的确有些来往,但从未逾矩,更没有在她孝期内定情,并非什么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他在扬州书院读书时,陆山长时常拿一个关门弟子的诗文给他们看,后来他凑巧给陆山长府里送东西,才知道那些文辞精妙、字迹娟秀的诗文都出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陆纯熙之手,不禁叹服于对方的天赋与才情。
他们从此相识,偶尔在书院遇见也会打招呼。
后来陆纯熙听说他习武,送来书信向他请教武功招式。她说她在写异志话本,常问他一些武功招式和江湖传闻。一来二去来往渐多,偶尔私下会面,共同探讨武功与文字,听她说她构想的故事。
三年前陆夫人过世,陆纯熙为其守孝,闭门不出,姜柏舟才发现自己内心有多期待那些不定时会面,多珍惜那些短暂交谈的时光。
只是一直不敢逾矩,不敢泄露心声,只保留着书信往来,直到今年她即将出孝,偶尔会出门走动,姜柏舟都会想办法与她见上一面,哪怕只是打声招呼。
这回见面,是陆纯熙邀约,问他是不是又要去金陵,何时回来。他说归期不定,可能久居金陵。陆纯熙就不再说话了。
他意识到对方情绪有些不对,可他不敢问,更不敢往那处想,不敢奢求。
姜母听他说对方并非同他情投意合,顿时皱眉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中意人家姑娘?”
“我——”
姜柏舟欲言又止,最后颓丧地低下头,语气酸涩:“娘,儿子配不上她,她、她应该许个清白人家。”
姜母呼吸一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眸子渐渐发红。
姜羡余同样心头一刺,万分惊讶地看向姜柏舟。
他活到十七岁突然知道身世的秘密,就被那种透不过气的压抑和委屈吞没。可他哥呢?
他哥从小就跟着爹娘死里逃生、颠沛流离,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世“不清白”,知道要隐姓埋名、谨小慎微,知道哪怕自己读书也不差,也不能走仕途,无法光宗耀祖,幼时不能与玩伴交际太深,成为朋友,长大了不能追求中意的姑娘……
这样压抑与委屈,姜柏舟承受了整整二十年!还要在不懂事的弟弟面前保守秘密,营造一副美好景象,维护他的天真无邪。
姜羡余上辈子曾怨过家人唯独瞒他那么多年,如今却彻底明白自己到底如何被珍视保护着,而姜柏舟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以至于姜柏舟也同他一样,面对所爱之人自惭形秽,不敢奢望。
姜羡余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角,红着眼睛看向姜柏舟:“那你就甘心看着陆师姐另嫁他人吗?”
姜柏舟呼吸一滞,瞬间绷紧下颚,转头别开了脸。
姜羡余偏要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执着地问:“大哥问过陆师姐吗?她更愿意同你相守,还是选择其他人?”
姜柏舟眼眸渐渐泛红,咬紧了牙关,双手紧握成拳。
“大哥!爱不是逃避退缩,不是假意成全,是保护!是同甘共苦!”
姜羡余怒其不争,口不择言道:“否则按你的意思,我们全家上下都不清白,动辄拖累旁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了百了算了。”
“姜羡余!”姜母怒声呵斥,红着眼睛瞪他,“不许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
姜羡余视线模糊,语气哽咽:“我们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大哥永远不娶妻吗?娶了又如何?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这样躲下去吗?你们分明知道,隐姓埋名只会让我们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压根解决不了问题。”
他抹掉脸上的泪,眸光坚毅:“我不想躲了,反正九王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踪,还以此拉拢谢承,任逍遥也让我们暴露在忠王面前,明雅如今也与我们有了接触——与其再躲下去,不如搏一把,给外祖父平反,还江家清白。”
姜母愣住,怔怔地看着姜羡余。
父亲含冤而死,她是最难接受的一个。
可父亲留下的书信千叮万嘱,不许他们为他报仇,不许他们再踏入朝堂,为权势所累。
是父亲用自己的命做局,换藏剑山庄抽身而退,远离皇权辖制,远离朝堂纷争。
所以她谨遵父亲遗志,含泪饮恨,远走他乡,以为这样就能护住江家的血脉和藏剑山庄的武学传承。
可如今,因为压在头顶的冤屈,她的丈夫不得不隐藏一身天下无双的左手剑法,用不惯用的右手苦练刀法;她的儿子受尽委屈,连心爱的姑娘都不敢娶,江家……藏剑山庄,还是要断在她手里!
她心头绞痛,不自觉往后踉跄退步。
“娘!”
姜羡余和姜柏舟连忙伸手去扶她,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自拐角出现,揽住了姜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