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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前院书房,谢承将巡抚方志洲的拉拢之意告知了谢父。
谢父听完,忽然问:“这个方志洲,是纯臣?”
谢承:“儿子怀疑,他其实是九王的人。”
“毅王李熠?”谢父虽是商贾出身,但为了谢家能入仕,对朝堂局势也十分关注。
这位行九的王爷并不受宠,原先到了封王建府的年纪,陛下只在京城给他赐了府邸,却迟迟没有定下封号和封地,以至于他先前只能被称作九王。
谢父曾经同许多人一样,认为毫不起眼的九王于皇位绝无可能,但如果方志洲是他的人,事情就有些不同了。
方志洲不但是江南巡抚,天子近臣,更是寒门出身、三元及第的文豪大儒,在天下学子当中相当有威望。
原本谢父也以为,他是在替圣上网罗天下才子……
“以你所见,九王有几分胜算?”谢父问。
“若他只有方志洲,勉强只是有了入局的资格。”谢承神色冷静,说出的话却尽显孤傲,“但若是加上儿子和姜家,有七成。”
剩下三成则要九王自己立得住,别出什么意外。
“姜家?”谢父拧眉,睨向谢承。
谢承迎上他的视线,“父亲其实知道吧,姜家一门的来历。”
前世,您就是以此来规劝我,为我套上枷锁。
谢父微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巡抚大人以姜家的来历暗示我,若是不想被姜家连累,最好便是投靠九王。”谢承看向谢父,“儿子转头一想,姜家当年来扬州落脚,正是受了父亲的帮扶。”
他依稀记得幼年,母亲将他抱在怀中,指着姜母圆润的肚子告诉他那里面有个小弟弟,以后就住在他们家隔壁,能陪他一起玩。
不久后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他的至宝降临人间。
谢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错,当年姜家来扬州,确实是我帮了他们。”
更早之前,他去京城做生意,得罪了权贵,是姜平涛帮他脱困,还告诉他,陛下有意兴商富国,不久之后,商人将不再受人轻视。
那时的姜平涛还叫做江惊涛,是意气风发的天心使,对盛世宏图充满期待,也燃起了谢达观心中的斗志。于是这份恩情,谢达观记了许多年。
后来江家倒台,江惊涛也失去了消息。
直到三年后,先帝驾崩,江太后薨逝,江惊涛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和幼子,以及一众老弱残兵,隐姓埋名奔波逃命,意外遇见了外出做生意的谢达观。
那时的江惊涛已经化名成了姜平涛,带着满脸颓丧与难以启齿的窘迫,向谢达观借银子。
“我知道我未必还得起,但还有一身力气和武艺可以卖给你……你若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这就走,绝不连累你。”
谢达观悲叹世事无常、英雄末路,也有意报恩,于是将他们带回扬州,将自家隔壁的宅子借给他们落脚。
姜平涛并未坐着等谢达观救济,起初是带着师兄弟帮谢家运送玉料和成品,报恩还债,后来又创办了平安镖局,带领一众师兄弟安身立命,买下了谢府隔壁的宅子,直至今日隐于闹市,波澜不惊。
谢承听完谢父的讲述,久久没有言语。
前世谢父只是警告他与小余划清界限,并未将这些往事告诉他,直到他为小余的惨死而疯魔,父亲才口不择言,说自己当年压根不该帮姜家。
但谢承此刻忽然觉得,若是让父亲也重活一回,他依旧会帮姜家。只是如果知道自己儿子将来会对姜家的孩子动情,也许就不会帮姜家在扬州落脚。
那么他也不会有机会同小余一块长大。
这辈子,父亲如果知道他与小余的关系,恐怕也会大发雷霆,竭力阻止。
“你说姜家能帮九王,为父不好下定论,但你说到你自己——”谢父沉眸看向他,“是怎么个意思?”
谢承回过神,如实道:“儿子以为,儿子一人入局便可,不必让谢家全族冒险。若将来儿子功成,谢家一荣俱荣;若是将来儿子失败,谢家也有退路。”
谢父眸光微闪,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道:“你长大了,想法比为父更周全。”
谢承低下头没说话,不大适应谢父突然表露的温情。
却又听谢父道:“但你要知道,为父虽然希望你带谢家入仕,改变谢家的门第,但并非要你拿命去搏。无论成功与否,谢家都是你的退路。”
谢承垂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声音有些不稳,低着头道:“儿子记下了。”
谢达观看着在自己面前乖顺懂事的儿子,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丝怅然:儿子成长的速度超乎他的预料,一眨眼,当年那个被他严厉要求、寄予厚望的孩子,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担负起家族的兴衰责任。
却又变得如此守礼而克制,再也不会用那种孺慕敬仰的眼神看他。
谢父心底怅然若失,开口却道:“你月底及冠,我同你母亲商量,冠礼就同谢师宴一块办吧。”
谢承一怔,第一反应竟是前世那场充满血腥味与不甘的冠礼,眼眸瞬间沉了下去。
幸亏他低着头,并未被谢父察觉。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答道:“有劳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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