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当时说,不是他想,是谢家需要。
谢承无奈叹气,摸了摸他的额头,吩咐识墨:“打水,再去厨房煮碗醒酒汤。”
一边说着,一边揽住醉醺醺的少年,将他扶进屋里。
“我自己走。”
姜羡余挥开他的手,步态略微有些摇晃,走到谢承床边,将自己砸到了床上。
谢承看得心惊,生怕他砸疼自己。但少年仿佛毫无知觉,仰头盯着床帐,缓慢地眨眼。
那眼神看着像是压根没醉。
谢承知道,姜家虽然尚武,但并不好酒,行镖时还明令禁酒。若非特殊日子,姜父几乎滴酒不沾。
因此,姜羡余也甚少碰酒。后来沉迷武侠话本,学里头的侠士豪饮,才发觉自己酒量其实还算不错。
如今谢承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估摸着应该没醉。
他拧了帕子,给姜羡余擦脸,一边柔声问:“受委屈了?”
一问就问到姜羡余心坎。他心中一酸,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眼眶已经泛红。
他欲言又止,静了一会,又没头没脑地问谢承:“你说,如今的皇帝是个好皇帝吗?”
谢承没料到话题如此跳脱,不解地看向他,“为何这么问?”
姜羡余又闭了闭眼,避开谢承探究的视线,“你不是要给他当官吗,总该知道吧。”
谢承没解释当官其实不止是给君王当,而应当为国为民。
只是又给姜羡余擦了擦手,道:“陛下摄政三年,登基十七载,改革吏制,惩污治贪;减税修路,扶农兴商……除了有时手腕过于强硬,并无可指摘之处。”
姜羡余抬手捂住眼睛,语气有些压抑:“这么说,他是个好皇帝?”
谢承顿了下,压低声音道:“总的来说,陛下执政期间,四方太平,欣欣向荣。所以,陛下虽不算文治武功、千古一帝,但也功绩可数,当算明君。”
姜羡余忽然笑了,拿开手看向谢承:“若是让陛下知道你这般夸他,恐怕会马上给你加官进爵。”
谢承跟着笑了笑,摇头道:“非也。妄议今上,怕是要掉脑袋。”
恰好识墨送了醒酒汤进来,姜羡余翻身坐起,接过碗一饮而尽。
又问谢承:“那你说,先帝又是个怎样的君王?”
这回谢承愣了一下,越发不解地看向姜羡余。
“说呀。”姜羡余推了推他。
谢承语气略显迟疑:“先帝年幼登基,不过数载便重病驾崩,要说起来……并无作为。”
姜羡余听完笑了下,带着几分苦涩:“一个傀儡皇帝,能有什么作为?”
谢承脸色微变:“慎言!”
姜羡余却不听劝告:“难道不是吗?他四岁登基,由今上摄政,改年号安顺,不过三年就病逝,不就是个安分顺从的傀儡——”
谢承没料到他如此语出惊人,伸手捂住他的嘴,眉头蹙成山峦,“到底怎么了?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姜羡余眨了眨眼,眸子又微微泛红。
到底怎么了……
因为他姜羡余顺风顺水、没心没肺活了十七载,今日才知自己是“罪臣”之后!
不宜四处闯荡,抛头露脸,更别想武举登科,为官为将。
甚至按当朝律法,他本不该存在,不配活着。
一滴的泪从姜羡余眼眶流出,落到谢承掌心,滚烫灼人。
谢承顿时惊呆,松开捂着他的手,“小余……”
姜羡余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又问:“你说,今上当年是怎么想的?”
他唇边带着一丝讥讽:“天心府重臣谋逆,证据确凿,今上作为皇长子,为何还要扶持幼弟登基,甘心做那摄政王?”
谢承惊讶地看着姜羡余,诧异于对方提出的问题。
他如今不过十九岁,对二十年前那桩大案和今上摄政及登基的始末知之甚少,更别提此事涉及天子皇权,便是当朝官员也讳莫如深,平民百姓更是无从得知。
而他虽读经学史,学习治国为官之策,却也不曾胆大包天,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却又听见姜羡余垂眸自言自语地喃喃:“难道就因为当年太.祖皇帝那道‘皇后出自江晏沈,嫡子方可做新君’的御令?”
谢承一怔,思绪不禁跟着姜羡余假设走。
天心府之所以如此受帝王重用,又在民间极具声望,还要从大成朝立朝说起。
百年前,前朝暴.政,诸王叛乱,各方起义,又有外族趁虚而入,以致山河破碎,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民间亦有诸多武林门派,有的割据一方,自立为王;有的救死扶伤,收容难民;有的自投明主,致力于卫国平乱。
本朝太.祖李成君,前朝诸王之一。幸得藏剑山庄江氏、神机阁晏氏、虎威枪沈氏三大门派支持,募集三军,最终驱除外族,平定各方,一统天下,建立大成朝。
战后,江、晏、沈三大门派上交兵符,自请解甲归田。
太.祖再三挽留,封三大门派之主为护国公,请他们入朝为官,稳固江山社稷。
为此特设天心府,以江家为首,设一正两副三大指挥使,赐金线谛听纹玄色锦衣,视之为天子心腹与耳目。
并为太子娶了江氏女为正妃,颁布御令:李氏王朝世代,皇后出自江晏沈,嫡子方可做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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