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洛芙:
我听说你在辉耀王都遭遇了投毒和袭击,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我真的快要吓死,每天都不知所措。幸好那之后不久辉耀方面宣布你脱离危险,不久前我得知你醒来,才松了一口气,赞美诸神。无论如何,被赐福的天降圣王女还能得到他们的庇护和保佑,对于我们这样认识和关心你的人而言都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我学校里有同学猜测,最近世界发生了很多隐秘不可说的事情,你一定也听说了我祖父退位,以及辉耀北方公爵的意外死亡。我的一位老师,阿克洛特的符文系副系主任,贝阿·坦尼克神阶魔导师阁下,一天下课以后在教室门口被浮空城的白袍法师请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
他是一位激烈反战,以至于很多时候观点有些偏移正常轨道的资深学者。很多私下流传的说法认为他把这样的反战行动付诸实施了。我们院长和我们在之后的全校大会上讲话,说就算最坚固的堡垒也会有从内部被攻破的可能。这些上层博弈真是太可怕了,希望辉耀没有因此受到太多波及。
我这里一切都很好,大哥也很好,他希望和辉耀重修友好的邻邦关系,最近应该有派使者去和你爸爸接洽。我作为弟弟愿意为他的诚意作保,希望你爸爸下决定的时候能够稍微考虑一下。
但这些都是小事,我非常担心你,愿你平安无事。如果情况允许,请回信告诉我你的近况,我将一直迫不及待地等待它。
担心而焦急地等待你回信的,你真诚的朋友,俄托。
有着逶迤的银色河流般长发的男子把信放回了桌上,转身面对来到他身后的一脸无话可说的小姑娘。
“感谢您那时候去我的梦里唤醒我。”洛芙老老实实地行礼,感谢的很真诚。
内心同样真诚地思考要不要对他指出翻别人信件这种行为非常非常的不礼貌,就算是尊陛下也不礼貌,就算是救过她命的尊陛下也一样不礼貌。
当然如果奥古斯都想做个残暴无道的巫师大神,那……就请他继续自由自在地爱干嘛干嘛好了。
“哦,见到了熟悉的名字。”巫师大神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轻轻点了点俄托被绑走的老师,贝阿·坦尼克这个名字,“见到搞砸这一切的人的名字,有什么感想吗?”
诶……啥?
“你不知道?”奥古斯都看向她,“就是这个人操控魔偶给你灌的清净之泉。他还碰巧是你们这一届四大入学的招生官,来辉耀招生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出去做了好多布置。这家伙本来就反战,谁促使他付诸行动的痕迹被抹掉了,自己又死不肯说。阿克洛特的超凡导师里出了这种人,无月可气个半死。”
啊?俄托的信洛芙还没仔细看,她还说这人的名字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四大招生的那位阿克洛特的副系主任?
当时她还听到远古之森的红发精灵和紫芫说,这个人有个前未婚妻在辉耀,要去拜访。原来那个是借口,他去布置准备几个月以后害自己了吗?
远程魔法太恐怖了,真是紫芫去而复返让她白捡一条命回来。要不是塔尔维亚这波拉了因果线,她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害的。
奥古斯都又看了那封信两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拍了两下脑袋。
“抱歉,刚刚脑子不太好使。”已经比从前理智太多的奥古斯都对他说,“看到摊开的文字下意识地读了两句。”
“不要紧的,您也告诉了我一些重要的事,不过请您下次不要这样了。”洛芙没有一秒就决定原谅他。
“你刚刚说你的梦……”他金色的眼睛看向洛芙,“是项玉喊我来的。”
诶?
奥古斯都没有回应她的惊讶,转身向残响所在的里屋走去,雪白绣着繁密暗纹的礼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潇洒地一甩。
“她还在吗?”洛芙因为小姐姐可能没事而感到惊喜,跟在他后面看着奥古斯都走到毫无反应的残响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和脸庞。
奥古斯都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专注地注视着彻彻底底毫无反应的残响,因为背对着洛芙而使她看不到表情。
单就他触摸项玉的这个动作,就比他曾经在洛芙这里渡过的那么长时间里的任何时候都要亲密和逾越。
如果不是这样,洛芙几乎都要怀疑项玉记忆里的那些场景是不是真的了,又或是怀疑这个人会不会是那种坚信往事不可追的冷淡薄情。
“你还在吗?”他轻声问。
项玉的残响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一个失去灵魂,不会动也不会听的死物。
“那时候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不肯听,说要到战后把答案告诉我。”他对残响说道,“已经是战后了,你……还要听吗?”
残响空洞的眼神甚至都没有一点变化,她红色裙摆上残碎的影像仿佛烟雾一样在清晰和模糊之间变换着。
奥古斯都沉默了很久。
“那之后她唯一一次出现,是告诉我你要不行了,让我来喊你醒醒。”他背对洛芙没有回头,却回答了她好久之前提出的问题,“我不知道,我那天挣脱被抑制的力量的时候太急,受了伤,花了很久才从新封印,回来这里。”
后半段不像是在和洛芙说,倒像是给残响的解释。
他坐实了一直以来洛芙的猜测,但并没有让任何事使人感觉更好。洛芙感到抱歉,却连安慰都不能说。她轻轻退了出去,留奥古斯都和残响在安静的房间里独处。
军团长赫布利安正在外面的走廊上靠墙背手站着,好像一个恪尽职守的老实骑士。
看到洛芙出来,他对小公主点了点头,转身陪着她一起往外走。
已经是初夏,外面天气还好,洛芙和军团长无言地走到花园里,终于开口对他说,“我……很抱歉。”
面容平平无奇,眼眸深邃而坚毅的军团长看了她一眼:“不,这是女皇本来就应该面对的结果。”
“她击穿了命运,这是早就定好的代价。如今的一切能够存在是因为幸运,想要取得必然曲折。”赫布利安对她说,“女皇生前死后都令人尊重,做出决定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结果,她不会非得要求活过来的。”
洛芙:……
有点感动。
但你这么说,你家那位大神知道了心态会不会爆炸啊。
呃……现在想想,奥古斯都当初在王宫开大的时候未必就不知道这种后果,也没见他当时怎么犹豫。现在还挺真情实感,感觉他们理智起来有点可怕。
“我相信女皇不会就此消散的。”军团长解释道,“她还有活下去的愿望,才会从虚无和历史中挣扎着聚集一次。这种小事,不会让她轻易结束的。”
楼上传来了悠扬的口琴声。
这是洛芙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古老而优雅,仿佛属于遥远的时间之前。她看向曲子传来的方向,隐隐猜测出了吹奏者。
奥古斯都和项玉……真的好难啊。
一千年前,项玉牺牲了自己,本来是必然彻底的会死亡。
她也确实死了,可如今残响聚集,赫布利安说是因为她还有对生的渴望。
她还有没有听到的奥古斯都的话,还有没能传递给奥古斯都的回答。
她想活的,但她必须死。虽然不知道她决定牺牲自己是死前最后一刻的应变,还是很早以前有所预谋的计划,但可以肯定的是,炸掉自己的因果这样的惨烈死亡,一定是下定决心全力以赴的主动牺牲。
就这诸神还差点团灭,奥古斯都受刺激太大崩溃直接疯掉。
唉,想不下去了,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和他们比起来,洛芙现在面临的真的是小问题。不奇怪塔尔维亚他们还挺淡定地研究解决方法,随便谁经历了那样毫无出路的灭顶之灾还打出全胜结局的,这种小风浪肯定都毫无波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王宫上空浮动的口琴声里,加入了女子歌唱的曲调。
那歌声一开始还很不引人注目,离得又远,混在口琴声中令人难以分辨。但很快,它变得嘹亮而悠扬,奥古斯都的口琴声不见了,他抛下乐器,合着这个声音一起唱了起来。
洛芙和赫布利安惊呆了,两人真的扭头就跑,毫无形象地冲上楼去。
残响醒了。
赫布利安几乎是粗鲁地让开几个听见歌声奇怪地过来看情况的女仆侍从,冲到了洛芙客厅的门口。上午的阳光从落地窗中照了进来,长发银白而逶迤,金眸明亮的奥古斯都揽着一身红裙的美丽女子,在房间中间合着对唱的歌声跳着舞。
残响的眼中复又亮起了幽兰色的光,她用那双带着笑意的湛蓝眸子注视着奥古斯都,恢复成红色的裙摆随着舞步扬起,歌声婉转悠扬。晨光中的他们仿佛忘却了现实中不合时宜的一切糟糕景象,身处一个和其他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单独世界,为洛芙补全了她记忆中和项玉跳舞的奥古斯都对面的一半图像。
赫布利安眼眶红了,上一次他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一千年前的决战前夕。他的主君势必要死,其余的诸神也未必能活。那时候的气氛盛大中带着离别的绝望,整个世界都仿佛覆盖着一层激昂而哀婉的色调。
而现在这样和平的,温馨平和的场景,那时想来是多么的可贵啊。
军团长难以自控地露出难忍泪水的激动表情,但不肯低头,死死注视着眼前仿佛穿越时间再现的一切。他生怕这是最后的场面,看一眼少一眼,不肯移开视线,甚至舍不得眨眼。
那首曲子已经到了尽头。
在舞蹈的末尾,项玉由奥古斯都揽着向后仰作为结束动作,作为普通舞伴,这样的动作已经足够。
但短暂恢复意识的尊陛下没有,她向后倒在奥古斯都手臂上,突然伸手抚摸他的脸,并就势抬头亲吻了他的嘴唇。
“——”她对奥古斯都轻声说了什么,对他笑。
之后,她眼中的蓝色幽光消失了,尊陛下变回了残响,只有颜色从破碎掺杂图景变回统一的裙子保留了下来,虚幻模糊的情况也远好于之前。
奥古斯都被她这一连串动作惊得呆住,过了好一会,他在残响懵懂的眼神中揽着她站直了。就着舞蹈结束揽着她的姿势,他单手用力搂住项玉的残响,仿佛要用这个动作记住拥抱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