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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6)
    就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
    安逢已经说不出话了。
    安裘安慰她:阿姐,不要怕,不要怕。
    也不要去。
    不要往前去。
    安裘。安逢缓了一会,声音嘶哑无比。她面上仍然是冷静的,但眼珠却黑沉成了一片,仿佛怎么也透不进光:怎么回事。
    她反手握住了弟弟的手,两个人的手指都冰凉的像是具尸体,她厉声呵道:告诉姐姐,怎么回事!
    安裘那种伪装出来的淡定姿容已经消失了。
    他紧紧地注视着姐姐,脸上蔓延的血迹与烧灼的伤疤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会告诉你。
    现在离开这里。他轻轻把安逢往那个对外的方向一推,那力道很轻,却含带着不容拒绝反抗的意味:走。
    安逢还要说什么,但她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了某种声音那种兵甲摩擦的声音,那种兵刃出鞘的声音,让她整个人体内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快得仿佛要沸腾了,像是要被这灼热的火焰蒸熟了一样。她将手上的刀握得更紧了一些,但却又被安裘推了一推。
    小侯爷低声说:他们追来了,他们是来找我的。
    我是侯位的继承人,安裘轻声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安逢如坠冰窟。
    但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安裘的眼睛却仿佛亮了起来:阿姐,你不一样,你要活下来。
    他紧紧地捏着安逢的肩膀,在以往,小侯爷从没有这样强硬地按住他长姐肩膀的时候,甚至力道大得带来了仿佛穿透肩胛的痛楚:我知道,世人多轻视女子,但阿姐是我心中的天,从今天起,你就是侯府的唯一后人,唯一血脉,唯一传承。
    小侯爷颤抖地说:阿姐,我相信你,你要为侯府报仇,为爹娘血恨。
    还有我。
    为我报仇。
    安逢脸色苍白得像是鬼魂,她定定看着安裘:我不能。
    安裘,你要学着自己来承担这些。
    她反手抓住了安裘的手腕,用诱哄的语气,就像是小时候每一次骗着安裘好好回家念书习武那样,我功夫比你好,我会拖住他们,你逃跑的概率更大。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那些兵甲的摩挲声已经离得更近了,安裘却比之前更加冷静了。他的目光极亮,扶住安逢的手再也没有先前那样的颤抖。他的指尖沉稳,有力,皮肤下掩藏着汹涌的属于侯府传人的血液。他静静凝视着安逢,眼底有着极深切的哀伤:对不起阿姐。我也舍不得,我也不想让你独活于世,日夜被仇恨折磨。
    可我真的太恨了。安裘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像要渗出血来一样,他轻声说,我撑不下去了。
    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松开了紧锢着安逢肩膀的手,几乎是厉呵道:走!
    紧接着相当果断的一转身,向着火场的更深处走去。安逢听见了他运足了内力、相当张狂的声音在火场当中响彻:阉贼!我在这里!
    安逢是个很冷静理智的人。
    即便她现在痛的灵魂几乎要被分割成两半,但她的理智还是催促着她掩藏着身形,立即离开,只是仍然忍不住的遥遥地往火中深处看了一眼。
    她从来不知道,被惯坏了的弟弟,她那个整日招猫逗狗好似从没有个正经样的弟弟,原来功夫这样的好。
    安裘身上的劲装又添了新血,他一手刀法传承自老侯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练的这样炉火纯青了,几乎像是阎王爷的勾魂铡,一抬手便能收割一条人命。
    他也完全不畏惧那些落到他身上的刀光剑影,像不知疼痛也不知死活的疯子,张狂至极,尤能听到他的嘲讽之言,好似能应付自如般,眼前不过是伤不了他分毫的鼠辈。
    哪怕安逢清楚,那是说给自己听的。
    安裘想这样告诉自己,他不害怕。
    阉贼。小侯爷声音运了内力,石破惊天般地响彻在耳边:你杀了我,也杀不了我。
    我会回来的。小侯爷一字一句说,我会报仇的。
    我会连着你和你们的主子,一个个,挫骨扬灰。
    安裘的声音满是戾气,那字句如同诅咒之般,带着血腥意味。
    安逢听到了。
    她要活下去。
    她只能活下去。
    她要像安裘一样回来,为他报仇,为他挫骨扬灰。
    她已经快走出去了。
    但就是在最后的关头,安逢颤抖地想,她要再看一眼弟弟。
    她回了头。
    也就是这一眼,她看见了安裘略红的眼角,那张沾满了血腥的脸上,被一滴泪冲淡了。
    她看见了安裘模糊不清的神色,和紧抿的唇。
    那一瞬间,安逢心神俱震,整个人都似被锲子从头顶劈下,灵魂在那瞬间被剧痛搅碎了。
    她的弟弟没有在一夜间成长起来。
    安裘从见到她起,就无比镇定,神色坚毅,悍死无畏。
    他似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身体里和阿姐撒娇的那一部分柔软的特质都剥离出去了,成为了一名冷酷又坚定的侯府侯爷,是能支撑起侯府百年基业传承的小侯爷。
    但其实没有。
    安裘在害怕。
    他依然恐惧,依然想要求救,依然想要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躲在姐姐的身后。
    但他又假装的很好,甚至骗过了和他血脉相连,无比亲密的姐姐。
    安逢把他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她逃出来了。
    安逢被忠心下属接应,隐姓埋名,下属告诉她,已经安排好了去向,会暂且在一间道观中借住安逢仿佛丢了魂魄,她的脸色无比苍白、面无表情,好似一具陶塑的偶人,但偏偏眼底压抑着极其深刻的绝望情绪,在属下忍不住又一次地轻轻询问她的时候,安逢看了他一眼,在那瞬间痛哭出声。
    下属愣住了。
    cut。
    事实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剧本里没有这一段。
    明明已经拍摄完成了,但高莹莹仍然沉浸在戏中,缓缓流着泪,极其悲伤痛苦的模样,走不出来。
    工作人员有些无措地茫然四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连高莹莹的助理过来递水,她仍然抽泣着,只是声音小了一点。
    云导沉默地看她,想了一会让人把薛慈带过来,相当敷衍地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弟弟在这里,别哭了。
    薛慈估计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状况,他上了马车,半蹲下来,想碰一下高莹莹但又不知道如何入手的模样。最后只是很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背,轻声含糊地道:高姐?阿姐?我在这里了。
    这句话居然真的还怪有用。
    一直默然垂泪的高莹莹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直勾勾盯着薛慈,好半会,突然伸手抱了他一下,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
    等高莹莹彻底出了戏后,她一抬头看着无数个对着自己的机位,慌忙无措的剧组人员,一脸担忧的小助理还有面前正温和地看着她的薛慈,脸一下就红透了,非常不好意思。
    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高莹莹擦了擦眼泪,见笑见笑。我一直是体验派演员,所以有时候就会这样,没吓着大家吧?
    也没人嘲讽她,薛慈想了想,将袖中的巾帕取出来了,递给高莹莹那是刚才戏里用到过的道具,很干净。
    高莹莹看着道具,眼睛又酸了一下,连忙拒绝,开着玩笑道:我怕待会擦着擦着哭得更厉害了,还是给道具组省点事吧。
    这番小骚乱过去,没有感情的拍戏机器云导又坐回到了机位前,查看刚才拍下来的画面。
    不管怎么想,都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太绝了。
    云导这会抬头,看薛慈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原本他只以为对方小侯爷演的好,是选角好,是角色贴,是薛慈本人还有点灵性,但这样的演员方导又见过很多,最大的问题就是同质化,或者说只能演一样的角色,是角色挑他,不是他挑角色。
    但是刚才那幕戏,简直彻底颠覆了云导的看法!
    他甚至终于有了一种,先前的小侯爷说不定才是演出来的实感。
    表情、情绪、细节把握都独一无二。不是没有不清晰,不够到位的地方,但是云导都没有喊cut。他无比清楚,那些近镜头都是后面可以补拍的,他不能打断这种一镜到底酣畅淋漓的氛围,那种全身心都被代入进去的热血沸腾。连他作为导演,在某一瞬间都忘记了以审视的目光去观察拍摄,而是作为旁观和享受者,被带进了剧情当中。
    这是一种失职的、危险的体现,但云导又太兴奋了,因为几乎没有人能这样让他忘神过。他看着身边那些离得近的剧组人员,甚至有些人眼眶都是微微红的,仿佛刚才也跟着掉了眼泪,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演技好的人有很多,但薛慈恐怖就恐怖在他那非同一般的感染力,是不可替代的。
    心情很好的云导准备提前下班,回去多看几眼片子。他宣布收工的时候,剧组人员居然兴致不太高,估计还是受了刚才那场戏的影响。
    而高莹莹则很不好意思地来道歉,问要不要再加班补拍一下她后面那段剧情那时候她是不该哭的。
    这部剧里女主安逢没有哭戏。她一贯是极端坚强,以至显得极端冷硬的。
    云导想了一下,斩钉截铁:不,就这样吧。
    哭一下好,更显得有人味了。云导认真地讲,这样才对。这不仅是安裘的形象转变点,也是安逢的形象转变点。
    第102章 遇事要追根究底【*】
    《侯门》剧组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很好。
    这部剧投资颇大,主导演和制片人又是行业内有口皆碑的人物,连着演员都层层选拔,影后影帝当家花旦样样不缺,没开拍前就是各家都舔的大饼,开拍后虽然封闭拍摄,但热度依旧不消减。
    云导早过了需要炒作的时期,剧组又摊上个失职艺人,现在戏份重拍,也不敢出风头,连替补上来的演员是谁都不宣布,由得媒体猜测,勾得无数人心痒难耐,昼夜难眠,但剧组就是嘴严的半点风声不透。
    连影帝江离墨都不清楚。
    江离墨饰演的是《侯门》里的反派,也是颇有反差的一个形象,人前翩翩公子,人后阴险小人,江离墨对这种角色还挺得心应手。原本他的戏份已经杀青了,可小侯爷原来的演员犯法出事,和他对手戏的那几幕也要被剪辑重拍,剧组才邀请他回来补录。江离墨不敢得罪云导,他原本有其他工作项目,但也抽出时间重新回到了《侯门》剧组补拍,只是行程上相当紧急。
    江影帝在来到剧组前,愿望很朴素地想,希望是个熟手老演员,能拍一条过一条的那种,不要耽误他太多时间。
    他的愿望落了空。
    江离墨提前得知了,小侯爷的演员是个面孔再新不过的新人演员。
    但是又有难得让人高兴的那么一点,比如高莹莹这时候偷偷摸摸地过来和他说话:他会让你觉得惊喜的。
    惊喜?有多惊喜?
    能让高莹莹觉得惊喜的人,至少演技上会不错吧。江离墨百无聊赖地想。
    江离墨来剧组来的颇早,他私人的化妆师占据了一间化妆室给他补妆,经纪人Aie在一旁忙前忙后,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剧组什么时候开拍,不时看一眼表,抱怨江离墨推了多少工作来这里加班,无形中带来了不少压力。剧组的场务都被催促着有些流汗了,谁都知道Aie一向不好惹脾气爆又难说话,只能一遍一遍地去催促统筹。
    而这个时候江离墨则会恰时地出来说话,安抚场务不用太着急,又瞥一眼Aie让他消消火气,非常能博人好感。
    这也是江离墨的常用人设了,和经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圈内没怎么受过欺压,人缘还非同一般的好。
    等江离墨化好妆出来,他颇温和的问剧组人员,小侯爷在不在,正式开拍前他们可以先对一下戏的时候。被喊住的剧组人员眼神飘了一下,想到什么,不确定地道:薛老师应该还在化妆,马上就好了吧。
    薛老师?
    江离墨无声地给人做了两条印象笔记:一,新演员姓薛。二,他在剧组内地位不低,要么出身好,要么有金主。
    江离墨便也显得没那么急了,很和气地笑了一下。
    在正式开拍前,他才和薛慈见了一面。江离墨放下身段,伸出手准备握手打招呼,只是看见薛慈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他其实不认识薛慈是谁。毕竟工作太忙,当演员又要有个抗压的好心态,所以江离墨其实很少接触网络上的那些信息,就算是看,也只看看那些和他相同级别大腕的八卦。他其实听过芯片学界又出了某某天才的新闻,但只停留在听过,薛慈这张脸对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
    他现在微有些发怔的原因,其实是薛慈一张脸长得太好看了。
    薛慈刚把剧本放下,他台词已经背得很熟了,拿着更像是一种习惯。江离墨对他伸手的时候,他也很有礼貌地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指尖一触即离,给江离墨的指尖留下来一股柔软冰凉的触感。
    您好。薛慈说。
    这态度简直就像完全不认识他那样江离墨在一瞬间这么想,但又笑了笑,这个圈子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认识他,哪怕是一个小新人?
    但这个小新人的确是非常漂亮的。
    他的妆容扮相说不上好看,因为拍的是死亡戏,小侯爷受困被囚,还被用了刑,身上戏服是道具做出的大片染血的效果,脸上妆容伤痕也被画的相当逼真。
    面颊上青红夹杂,还有被火焰烧伤的疤痕,并从眼角一直延续到唇边的猩红鞭痕。
    但就是这样怎么都算不上好看的妆容,都压不住少年面容上本质的漂亮,清冷无暇,如同夜幕高悬的月亮。原本是不可触及的,但这些伤势又让人延伸出了无尽的欲念,像月亮跌落潭底,能被人揽进怀中。
    江离墨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卿,但比起眼前少年好似又少了点滋味,刹那间明白了高莹莹说的惊喜是什么,对薛慈这个人的印象笔记也缓缓倾斜向了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