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元九进殿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有三百余修士,个个广袖蓝袍,趺坐于一列列蒲团之上,像极了等着先生来授课的莘莘学子。
卜子明是有固定席位的,进了殿便笔直坐到了第一排居中靠左的席位上。
凤元九脚步微顿,停在门口没有动。
伍慧娘等了片刻,见凤元九并没有先一步落座的意思,颇为幽怨地留了一句:“师兄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些。”
便袅袅娜娜地坐到了新延展出来的一排最左边的蒲团上。
凤元九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这一排的最右面。
一炷香后,伴着一声清脆悦耳的罄声,轮椅轱辘压着青石的声音远远地自殿外飘进来,殿内修士无不正襟危坐,便是连素日里最为跳脱的幸敏之也端正严肃的像是个小夫子。
观主蒙焱于观中之威严由此便可见一斑。
须臾,观主蒙焱入殿。
蒙焱一袭绣着锦绣山河的青衫加身,眼上依然如初见之时那般蒙着一条青色丝带,衬得他肤如凝脂眉若远黛。
青色丝带遮住了眼睛,却未能遮住其绝代风华。
凤元九偷偷觑了一眼,暗赞了一声美人如玉,便规规矩矩地收回了目光——蒙焱额头光洁无暇,并不是他。
青金木轮椅压在青石地上,发出一串不轻不重的轻响。
两个灰衣小童把蒙焱送到殿前高台上,便规规矩矩地退出了前殿。
蒙焱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点,那轮椅便自行行至高台正中巨大的“道”字下,化成了一张金色蒲团。
蒙焱趺坐于蒲团之上,青色锦绣山河中似有流水淙淙,又似有鸟啼虫鸣,端的一番仙家气象。
有蓝衣弟子轻敲了一下玉罄,以示讲道马上开始。
凤元九忙自乾坤袋中取了一颗蜃珠出来,预备将这场布道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回顾参悟。
蒙焱双手结印放在膝上,等了一瞬,待细细碎碎的声音消失,这才缓缓开口:“每每有新人入观,我总要说上几句老掉牙的旧话。人人都道神仙好,却又有几人知道求仙路上险又难?凡人中有灵根者万中无一,有灵根者中资质出众者万中无一,资质出众者中天纵之才万中无一,这些万中无一里有机缘拜入我太清门下者万万中无一。”
“凡踏入仙途者,无不是为了成仙而来,然而,真能飞升上界的又是一个万万中无一。”
“你们既然能坐在这里听我布道,便是气运尚可,有幸得了这份寻求长生的机缘。漫漫求仙路,迢迢长生途,既有幸能与天一争,便望你们能够铭记初心,谨慎小心,不要被外物乱了心志迷了眼误入了歧途。”
“闲话便说到这里,今天我们来讲一讲筑基。”
蒙焱娓娓道来,三个时辰讲下来,将筑基的关窍诀要讲得通透明白,饶是凤元九这种前世已然筑基成功之辈,细细听下来亦是受益匪浅,其中不少诀窍秘法都是他未曾听闻过的。
只能叹一声太清果然不负盛名,怪不得天下修仙者都想拜入太清门墙。
讲道在正午时分结束,伴着一声清脆悠远的罄声,两个灰衣小童入得殿内接走了重新坐于轮椅里的蒙焱。
听道修士默契地起身,执弟子礼恭送观主。
待的蒙焱离去,大殿内瞬间渐起喧嚣声。
一二至交相约去找古长老合换一种神通者有之,三五修士聚在一处交流心得者有之,七八好友相约到问仙镇上祭五脏庙者亦有之。
听他们说起问仙镇上的人间烟火能把一只鸡做出上千种花样来,味道特别美,凤元九立时食指大动,然而想起在问仙镇上偶遇的那位登徒子,凤元九又硬生生止了口腹之欲,打算回洞府里吞上一颗辟谷丹,安心静修。
不能吃最爱的鸡,凤元九面上不显,心下是有几分气闷的。
伍慧娘偏偏还在这个时候来寻不自在。
凤元九淡淡地看着拦在他身前,偏要邀他到人间烟火一聚、叙叙别情的伍慧娘,哂笑:“师妹,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伍慧娘歪头,鬓间青丝垂到肩头,一下一下扫着蓝色道袍:“师兄对我果然误会不浅,连个冰释前嫌的机会都不愿给了。”
凤元九淡然道:“误会与否,你我心知肚明。”
伍慧娘可怜巴巴地看着凤元九,渐渐红了眼圈儿。
凤元九余光扫过那些个频频看向他们的道士们,揣摩着那些个略带谴责的目光,神色一整,眼底氤氲着一分冷意,浅笑道:“师妹前有两个形影不离的好师兄,后有风流潇洒的表兄,又何苦还要来招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伍慧娘脸色骤然一红,贝齿轻咬红唇,娇容上委屈更甚。
凤元九不耐烦配合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耍猴戏,直接一甩衣袖,绕过伍慧娘,飘然而去。
待得那道挑不出一分瑕疵的背影没入云雾中,卜子明淡淡地扫了一眼庭中窃窃私语地修士,问神色如常的伍慧娘:“如何?”
伍慧娘垂着眼,微微翘起唇角:“三日可成。”
卜子明颔首,说:“我要活的。”
伍慧娘柳眉飞扬,斜了卜子明一眼,这位端庄淑雅的千金竟是在眼波里漾出了万种风情。
卜子明端量了伍慧娘一瞬,端正的眉眼挂上了融融笑意:“随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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