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阿水,诚实地点头:“和她比起来,你确实够狠。”
明溪浅笑:“军营里不狠,不就和绵羊差不多?”
“这倒是。”对于这句话,大虎深有体会。
军营里的人都是狼,杀红了眼的狼,吃不到肉随时都会反咬一口。
要震住狼,只有比狼更狠,更毒。
“行,你好好休息,”大虎背着手说,“我回去和他们说你没事了,让他们别一天到晚记挂着你,连训练都不好好训练。”
明溪不解:“记挂我?”
大虎掀开帐帘:“宛平小娘子,你好歹是军营里唯一的女兵,记挂你不是人之常情吗?”
明溪莞尔一笑,挥手送大虎离开。
正要闭眼休息,一阵风突然窜进帐中,明溪只好睁开眼。
阿南单膝跪在她面前,颔首低眉:“将军醒了。”
阿水惊讶地捂住嘴巴:“你怎么知道她是……”
没等她说完,阿南锐利的目光射向女孩,右腰的剑也已出鞘,闪着凛冽寒光。
明溪把剑摁回鞘中,对阿水说:“你先出去。”
明溪收回视线,问:“为什么想杀她?”
阿南回答:“她知道将军的身份。”
“那又如何?”
“万一她告诉别人,导致将军身份暴露,西域诸国一定会派杀手刺杀将军。”
不为别的,就为她是难遇的将才。
阿南惶惶不安:“西口关才驻守四千人,不安全。”
明溪摇头:“她不会。”
阿南目光中依旧带着疑虑,不过还是暂时认可少女的说法,把手从剑柄挪开。
明溪盯着他看,看得阿南不自信地摸了把脸:“脏了吗?”
边地沙尘大,就算洗过脸,出帐篷没一会儿,脸就又灰扑扑的。
“你眼睛熬出那么多红血丝,”明溪轻叹一声,“听说你守了我一天一夜,才休息不到半个时辰。”
“西三帐人来人往,我怕不长眼的东西趁将军昏迷闯帐。”
后来还是张副将过来把他拖走,走之前还不忘威慑众人一番,吓得来西三帐的士卒连少女昏睡的帐篷都不敢靠近。
忽地,阿南发出长长的叹息:“将军,陛下和太子殿下心里都明白,您并没有刺杀太子殿下。”
“为何您要隐姓埋名,来边关做一个小小军卒。”这个问题自出京起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阿南现在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
“当然是为了让太子殿下施恩陈家。”
明溪不怕他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忠心已表,太子又是男主,不会不明白她的用意。
陈家,开国功臣,一门四将,泼天富贵。
若不想物极必反,延续百年荣耀,适时服软很有必要。
她厌倦地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你也去休息。”
阿南沉默地盯着少女的侧颜。
少女没有寻常女孩的柔婉,脸部轮廓英气逼人,露出的半边剑眉黑而浓密,和她扎成马尾的黑发呼应。
阿南慢慢起身,弯腰告退。
终日趴在帐篷里养伤,明溪闲得用匕首在地上画圈圈玩。
都说度日如年,她这五天就像过了五年那么久。
阿水背着包袱走进帐中:“宛平,刚才张副将来找我,让我和他一起出关。”
“离开了,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明溪收刀归鞘,温和地看着满是憧憬的女孩,“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呀,阿水要走了。”
“恭喜阿水。”
西三帐的女人们围上来道贺。
阿水眼眶里积蓄着泪水,不舍地视线扫过明溪和围着她的女人们。
“宛平,谢谢你。”阿水端正叩首。
她环视西三帐的每一顶帐篷,栅栏上的每一根木棍。
张副将等在栅栏口,催促道:“走吧。”
走了就是新生,好好去过以后的日子。
阿水默默跟着张副将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关口。黄土夯筑而成的城楼近在眼前。
这是她几个月没看到过的景色。
她的视线落在神气的士卒身上,脑海中忽然浮现女将军的身影。
她是不是也像这个士卒,手握长·枪,神色严肃却又骄傲地值守岗亭。
阿水停下脚步。
“怎么了?”张副将疑惑地转头。
“张副将军,我不走了!”
阿水提着包袱,撒开腿狂奔。
她喘着粗气跑回西三帐,西三帐的女人们皆露出困惑的表情。
阿水一鼓作气冲进明溪的帐篷,用了好半天才平息剧烈的喘气声。
她说:“宛平,我不走了。”
明溪停止转动匕首:“为什么?”
阿水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宛平,我要像你一样,以光明正大的身份待在军营。”
“军营里的女人以前只有妓,是你让我看到不一样的选择。”
“宛平,我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我不要做男人取乐泄火的玩物,也不要做逃离战场的懦夫,我要堂堂正正活着!”
过了很久,明溪轻声问:“冲锋陷阵,哪怕是死?”
“宛平,我不怕累不怕苦,不怕断手断脚,更不怕一个死字,”阿水放下包袱,跪在明溪身前,“我这样的人,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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