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先入之见,便是卓远也难以猜出,说是咒具的绣卷,竟然是一副用浩然气修出来的“书”。
“不是巧合?”卓远沉吟道,“但好像还差了一点什么……”
他抬起手,这间可称为书库的书房里,无数书写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便颤抖起来。
当卓远摊平手时,书房各处飞来的几张纸,稳稳落到他手心。
他拿起纸张一看,眯起眼嘟囔:
“原来如此,顾长径吗?梅老的学生,这么死了倒真有点可惜。”
但死了就是死了,卓远召来更多记载有顾途顾长径这个人资料的纸张书册,抱在怀中,抬脚向外走去。
带着一身伤,他不顾身上的血正在沁染纸张书册上的字迹,就这样出现在书房外的学生们面前。
小小的议论声,在门推开的一瞬间就消失了。穿雪白或梨黄襕衫的学生们,瞠目结舌看着他,看着他一路在走廊上留下暗红的脚印。
稷下学宫的建筑,表面上并不雄壮。
不似剑阁的轻巧,也不似三岛十洲非凡。
这里的一座座院子方正又厚重,以抵御四季不停的北风,因此显得平平无奇。
需得穿过长廊,沿阶梯向下,才能一窥稷下学宫的真貌——
——坠落几十里,依然不见底的深坑。
沿深坑岩壁的环形阶梯,一只向下深入到十几里,论工程比起蜀道不遑多让。更别提,只要是够得着的地方,都给稷下学宫的学生绘上壁画,刻上诗词歌赋。
他们还沿阶梯开辟楼层,数千年下来,这里已成为有近千层的大书库,堆积有离乡人初次来到大荒后所有的记叙。
一步步走下去就太慢了,卓远走向一座机关轮梯。
轮梯里的学生,比地面上的学生要年长些许。他们先是因为浓重的血腥味而转过头来打量,发现是卓远后,动作一致地像是察觉不到异常般回头,然后一个个离开机关轮梯。
卓远走进轮梯时,里面没有一个人。
咔哒一声,机关轮梯合上围栏,向下滑去。
十多里的上下,需要漫长时间。等轮梯又咔哒一声停在底端时,卓远身上的伤口,都不大流血了。
但依然没有愈合的迹象。
阶梯到底了,深坑并没有到底,稷下学宫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平台。稷下学宫的山长,沉疴多年的姬天韵,就拱着背,站立在高台上。
老人在高声朗诵着一些什么,但因为没有中气,所谓的高声朗诵,几乎嘶哑得让人听不见。
高台之下,岩浆滚滚,红光如火焰腾升,逼退了本在这一层工作的讲师们。
岩浆理当不会上升到这个高度。
如果卓远不久前没有将北大封打开一丝的话。
他扫视周围一圈,讲师们就像外面的学生一样,瞠目结舌看着这个模样的他。
卓远没解释自己为何一身伤,走出机关轮梯后,抬步踏上高台。
“老师,您累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姬天韵,“接下来让我来吧。”
姬天韵才过古稀之年,三十年前,他亲自上剑阁去见天眼时,也就四十多,作为文士,可称一声风华正茂。
但离开剑阁,返回稷下学宫时,他已然老成了这般模样。
苍白,枯瘦,佝偻,皱纹,且遍布深浅不一的老年斑。
若鼻梁上不架上一只老花镜,连斗大的字都认不清。
卓远那时还只是姬天韵门下学生里不起眼的一位,如果他那时就表现出了如今这么出色的能力,让姬天韵在前去剑阁前确定了继承人的话,稷下学宫现在可能不会这么乱。
姬天韵的眼珠,几乎给耸拉的眼皮全遮住了。卓远不知道这位老人是否正透过褶子打量他,但就算打量了什么,卓远也并不在意。
他上前一步,随便从怀中纸张书册里抽出一张,念道:
“顾途,字长径,号路上客人,生于大泰安丰十一年,楚州天星城外十五里顾家庄人也,少……”
卓远所诵,竟然是顾途的生平记载。
而随他念诵,那缓缓上升的岩浆,竟然又真的逐渐降下去,最后返回了最高警戒线下。
其余讲师议论纷纷:
“顾长径?”
“哦,梅老的学生……”
“他做了何等伟事,他事迹的记载怎会对大封如此有效?”
天星城在江南已算得上大城,但北边依然将其看做偏僻地方。一个并非稷下学宫出身的天星城文士,事迹竟然能用以加护大封,让讲师们感到何其诧异。
更让他们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卓远在念诵完顾途生平的记载后,竟然扬手将所有纸张书册丢进了大封中。
纸片飘舞,他站在高台上,向众讲师投以目光。
“待会儿事情结束后,将所有关于此人的记载,全丢进大封里烧掉,包括不在稷下学宫里的那些。”
文士的传承越是能一点点的连成线,越是能发挥更大的威力。
但既然顾途的《大荒山水图》落进九歌手里,为防止将来造成什么妨碍,现在就要开始破坏那副绣卷的支撑点了。
众讲师点头应是,却不太明白所谓“事情结束”是指什么事情。
姬天韵叹息一声,鼻梁上的老花镜随动作下滑,只堪堪挂在老人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