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连州的声音将他再次唤回:“你不过做了十年不到的梁万千,便将从前的自己丢掉了吗?还是连你也觉得,脱下梁万千这层外衣,剩下那个光秃秃的你上不了台面,所以不配在我跟前说出?”
他感到愤怒。
可他知道这是激将,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不能再上第二次。他只是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名字。
白石。
他叫白石,一个和南疆地上那些白石头一样的名字。
白石起身,面向二人,开口道:“堂堂太平山庄,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周象担忧地看了谢连州一眼,显然是觉得现在这个状况有些棘手,他想了想,试图找到合适的理由:“你背后偷袭宋瑛少侠,差点就杀死了他。”
白石笑了一声,道:“我不相信没有人看见,分明是宋瑛先朝我抽的刀,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周象道:“他那时分明已经收刀,又转身离开,并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白石道:“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到时又改变主意要来杀我?他的武功可比我高,若他到时候再出手,我必死无疑,如今不过是提前做些准备罢了。”
白石见宋瑛在谢连州来后的作态,心中隐隐猜到他并非白稻后人,只是他们联合起来诈他的一个局。他不知道自己先前是在哪里露了马脚,引来他们的怀疑,让他们这般设局试探于他。他只知道,他们手中没有确切证据,否则何必在这里与他扯皮?
想到这里,白石变得更放松了点,还道:“退一步说,就算我真想杀了宋瑛,你太平山庄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管我的事?”
太平山庄的中立自然是要体现在方方面面,只要不牵扯到太平山庄,他们便岿然不动。
周象一时气短。
谢连州道:“不是太平山庄要关你,是我要关你。”
白石道:“你凭什么?”
谢连州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的右手,白石登时又觉每一寸伤都隐隐作痛。
他忌惮谢连州的实力,一时不再开口。
倒是谢连州道:“我们知道你那个南疆朋友的相貌,也知道你同梁大侠年轻时的样貌。若是我们带着这两幅画像踏遍南疆的每一寸土地,能不能找到你的来处?若是找到你的来处,是不是就能找到你冒名顶替梁大侠的证据?”
白石心中一紧,慢慢平复下来,对谢连州道:“那便等你找到证据再来寻我,你此刻无依无据,将我关在这里又算什么?我离家已久,尚未寄过书信,时日一长家中必会派人来寻,到时太平山庄要如何向武林中人交代?”
谢连州悠悠叹口气。
白石以为他是放弃,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松多久,便又为谢连州的话提了起来。
他道:“想要证据很简单。你和梁大侠其实有很多不同,很多人将这些不同归咎于你受的伤和磨难,所以选择性地忽略。可有一个东西是忽略不了的,也是最大的证据。”
白石忍不住抬眼盯住谢连州,像是要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东西。
谢连州笑了一声:“那就是你自己。”
白石眉毛微挑,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将这看成一句故弄玄虚的话。
谢连州道:“你知道你不是梁万千,我也知道你不是。所以,只要杀了你,你的尸体便是最大的证据。”
白石震惊抬头,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连州又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最了解梁大侠的,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而你只要在夜间同梁夫人熄灯行房,她便很难察觉出你体表伤疤、胎记与小痣一流同从前梁大侠的差别,毕竟你身上也烧毁了不少皮肤。更何况,她心中隐隐觉得你不是梁大侠,不愿同你行房,这种事情少之又少,所以也错过了将你这个冒牌货彻底认出的一条路。至于你母亲,因着人伦大防,自然也不方便像梁大侠小时候那样去检查你身上的伤,也就给了你喘息之机。”
白石抓着右臂的左手在微微颤抖,导致整个虚软无力的右臂又一次感到拉扯间的疼痛。
他试图告诉自己,谢连州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可他骗不了自己,谢连州一看便不是周象那样毫无江湖经验的书呆子。他从出现在太平山庄的那一刻起,文质彬彬的外表下便是难以遮掩的狂傲。
谢连州不在乎白石开口与否,继续道:“当你还活着的时候,梁母不好去看你身上的胎记和旧伤。但等你死了,我会将你的尸体带到梁府门口,告诉每一个人,你不是梁万千,只是一个冒名顶替之人。梁母若是哭闹,我便将你的衣服掀开给她看,让她认一认,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白石面色发白,抓着右臂的手一时收得更紧,右臂上一阵剧烈疼痛将他唤醒。
谢连州的话却还没完:“到那时候,你会孤零零死去,既不作为梁万千,也不作为你自己,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姓名。而这也怪不到别人头上,是你自己抛却了自己的姓名。”
白石知道,若事情真落到那一步,兴许一切都会像谢连州说的那样。
他身上看得见的地方有许多小痣,看不见的地方或许也有,那么多处,又怎么可能同梁万千身上的长得一模一样呢?
唯一期望只能寄托于梁母记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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