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听见似的,抱着芷秋坐到案前,将她揿在膝上,“要是饿瘦了,那裁好的喜服岂不是不合身?我可不想娶个干巴巴的女人,浑身上下一点儿肉没有,有什么趣儿?”
臊得芷秋红了脸,抡起软拳砸在他胸口,“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人还在这里呢!”
偏桃良讨厌鬼似的凑了来,“姑娘就当我是个影子好了,什么时候在意起我来了?”
芷秋嗔瞪她一晌,想起什么,忙在袖里掏出红珊瑚佩子,“这样东西还是你先带回去吧,等我去了再给我一样的,放在我身上,总觉得心里不上不下的,老怕丢了。”
几不曾想,陆瞻满不在意地一笑,手臂伸得长长的环过她去捡菜,“我带去了,成婚那日再送来给你,多麻烦?况且丢了就丢了,不值什么,你不丢就成。”
“什么叫丢了就丢了,这可是圣母娘娘赏的东西嗳。”
攒得平平的一碗菜来,又换一柄汤匙,舀出一口熬得稀烂的粥递到她口中,“原赏得也多,京中府里头遍地都是,平日里或是赏人或是送礼,都堆在库里,你要喜欢,回京了到库里去挑。”
芷秋两个势利眼眨一眨,不觉间就将他喂来的吃食尽数吞嚼下去,“都有些什么啊?”
“左不过是些金银玉器、料子文玩之类。还有许多大小官员送的礼,一并都在家中,随你使用。”陆瞻将一块鱼肉细挑了刺送进她口中,带着缱绻笑眼、绵绵爱意。
骤听见,将芷秋喜得挂泪的眼笑弯起来,裙里两只绣鞋一搭一搭地摇摆起来,芳裙起起落落的荡漾间,就此摇去了一段阴霾。
却有情丝恨缕织成的一张巨网,兜头朝云禾网来,日夜勒紧她,使她逐渐上不来气。打从次日一早送葬了婉情,云禾便觉心口闷闷的泛起疼来,恹恹倒在帐中,燕闹莺烦,春日困倦。
烟织日昼里,只见银屏香暖,玉甃波影,水晶帘将一片斑驳金光投放在黄粱,晃一晃,骤听见渺渺杳杳有嬉闹之声。
循声而去,只见书案后头坐着两个人,窗外的金光稍稍一收,才看清是方文濡,笑颜成诗,眉目如旧,他膝上坐着位妙龄女子,一抹倩影姹紫嫣红,羞贴朱钿。二人亲昵嬉笑间,好像并未瞧见云禾。
云禾捱步上去,轻轻喊他:“文哥哥,这位小姐就是樊大人家的千金?你叫她转过来,我瞧瞧生得好不好看。”
他好像没听见,摊开了一张诗帖,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诵给膝上的小姐听。云禾急起来,颦额跺脚,“文哥哥、文哥哥!你怎的不理我?你就是要娶她,也该告诉我一声啊。”
那方文濡敛尽笑意,冷冷地睇来目光,“不是你说的不争大小,让我另娉良妻吗?”
将云禾唬得一愣,连连摇头,撒了一地的眼泪,“我是骗你的,我是想你只有我一个,可我能怎么办呢?你就算要娶妻,也要先回来同我讲一声啊,我在等你啊。”
说话间,响起那女子的妙音艳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
骤一回首,原生了一副狸猫脸,斜眼尖腮,满面黑毛,吓得云禾身子一软,“啊……!”
云禾惊坐帐中,起了一额香汗。骊珠正在廊下扎宫花,听见后忙进来,挂起两片青纱,倒来一盅凉水,“姑娘做噩梦了?瞧着脸色可吓得不轻,敢是又梦见方举人出什么事了?”
窗外好一个日头,迤逦春色如锦如织,风一起,刮来谁家园子里零星花瓣。云禾盯着那些粉碎的芳心,鼻腔一酸,说话也有些闷闷的,“没什么,你将我的衣裳拿来,这个时辰大约是要上客了,替我梳洗梳洗。”
顷刻便换上一件樱花粉对襟,水红留仙裙,扎着鹅黄的腰带,疏起抛家髻,簪花佩钗,脂粉细遮了眼下淡青,唯独遮不尽一颗黯淡朱砂痣。
瞧她一连两日神色淹淡,骊珠体贴宽慰,“姑娘放宽心,婉情麽是个糊涂人,她要死谁也拦不住,与姑娘有什么干系?姑娘又不是安心想她死,平日里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原也是寻常,谁家院内没点子这样的事?是她自己想不开。”
云禾冲着镜中牵强莞尔,只不说话。正好匀净脂粉,楼下相帮就叫唤:“月上梢,白老爷!”
这厢对着镜子笑一笑,便把一张妍丽的皮再度披上,媚色重现,风情再摇,莲步玲珑,芳裙款蹙。入了轩厅,只见那白老爷连同两位年过半百朋友坐在案前,摆着四盘八簋,果品齐备,玉醑三两壶,绿斝四五只。
落了座,朝暮也到,再另到一别堂倌人,立时玳筵齐开。先是云禾筛了一圈酒,朝暮唱了支曲儿,将几个老匹夫唱得笑逐颜开,那白老爷又令云禾舞一曲,云禾只得强打精神应付。
交杯换盏,曲水流觞之间,日晷倾落,换上明月一轮。恰又有白老爷几位朋友到,各叫了相好,大家磨肩而坐,叠股而交。
因云禾已是魁首,白老爷颇觉有脸面,像显摆西洋镜似的叫云禾接连袖舞。眼见香屏摇影接三连,这白老爷还不足惜,捏着扇柄朝姨娘怀中的琵琶指一指,“亲乖乖,你再唱支曲来听。”
云禾八面玲珑一下午,早是心力交瘁筋疲力竭,便婉推了去,“舞倒罢了,要说唱曲,您老人家瞧瞧,在座的谁不比我唱得好,且叫她们唱去吧,省得我丢了您老人家的脸面。”
“鬼机灵,你这是托辞,打量我不知道?”
“哟,哪里敢呢,您老人家什么身份?只是今日嗓子有些凉着了,您听我说话可是哑哑的?”
那白老爷胡须半翘,似有不悦,“什么‘老人家’的,你只管这样叫,是嫌我老了?”
恰好朝暮对过听见,绕过案来替白老爷筛了酒,“白老爷,您也赏给脸给我机会巴结巴结您呀,我唱给您老听吧,要是不许,就是瞧不上我了。”
原来这白老爷还记恨着上回云禾推诿之事,故意要为难她,“今日偏要你姐姐唱。”两个鸡豆眼转,拈起半白的须挑着下巴望云禾,“丫头,你不唱也罢,吃了这一壶,我就让你歇歇。”
随他皱皮的手指一瞧,是一个鎏金铜壶,好大一个壶肚子。云禾业已吃了不少酒,醺得一张脸绯红,心里热辣辣的直烧,烧得她一霎理智粉阵尽散,机关全无,冷瞥一眼,“吃不下。”
白老爷被噎了一句,自觉失了脸面,那壶狠“咚”一声,墩在了她面前,“你说两句软话便罢了,不曾想还甩脸子给我看,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凭什么?我今天还就不吃,你能把我怎么着?”
红眼对着红眼,将一片上好的夜色瞪成了数九寒天。厅外喧嚣正盛,这家院起羌笛,那家院听琵琶,唯剩得一管玉箫岑寂。
凤凰楼台,绮窗映月,芷秋独在榻上,将搽抹过的玉箫放入一个细长匣子内,又见桃良将一个小方匣子捧入水晶帘内,朝外嚷回,“姑娘,床底下这些东西,可带不带去呀?”
床底下原有好几个长久不用的小羊皮箱,芷秋想不起里头是些什么,缓步进去,蹲在窗前同她一道查看,“都是些久不用的东西,揭开让我瞧瞧都有些什么。”
一箱子揭开,只见是几本彩绘封皮的画册子,分有《花营锦阵》、《素女经》、《春宵秘戏图》等几套。桃良随手拈起一本在床脚柱上拍拍灰,“姑娘,这些可要带去?要带去,我一并擦了灰放在那些箱笼里,还有妈妈拿来的那本一道装好。”
“妈拿来了?”
“早晨姑娘没醒呢,妈妈交给我了。”说话间,桃良到一暗柜里捧出本崭新的书来递予她,“妈妈说,这样子的市面上倒不好找,是托人请了位原先在宫里当过差的行家描画的。”
芷秋随手翻一翻,只见满画着松墙竹径,闺阁庭轩,或是那飘香棚,或是那荼靡架,锦衣男女缠弄一处,千姿百态,伴以各类器物,只是男人画得有些阴柔相。
顷刻间,芷秋脸胀得通红,抬眉一见桃良亦在歪着脑袋看,便卷了册子随手拍她一把,“鬼丫头,你小小年纪的瞎看什么?!”
“我才不小了呢,”桃良红着一张脸顶嘴,“我今年实打实的十五了,要有父母在,我都该嫁人了。”
“敢是你想嫁人了吧死丫头?”
“我可没有,我就守着姑娘,一辈子不嫁人才好!”
正玩笑,却见朝暮的丫鬟花梨急吼吼地跑了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云禾姑娘在下头被人打了,妈妈叫我上来请您去拦一拦!”
猝然将芷秋唬一个机灵,忙捉裙随她下去,“谁打她?!怎么好端端的打她呢?”
“就是那位白老爷麽,他叫云禾姑娘吃酒,云禾姑娘不吃,他生了气,先泼了云禾姑娘一壶酒,云禾姑娘也不知今日哪里来的那么大气性,便回了他一个巴掌。将白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连骂带踹的,还叫了两个小厮进来,说要带云禾姑娘去见官。县衙门的县令老爷可巧就是他亲侄子,若带了云禾姑娘去,只怕要用刑呢!”
闻听此节,芷秋加快步子,提着裙一溜烟到了厅上,但见,壶倒樽跌,酒菜狼藉,白眉赤眼几个老汉,正令七八随从架着袁四娘同姑娘们。云禾缩在墙根,正被一小厮啪啪左右掴掌,打得一张脸青红交叠的满是手掌印。
那白老爷就坐在案首,须发湿漉漉地滴水,口中叫嚷:“给我打!狠狠教训教训这个小婊/子,还真当自己是神女下凡来了,嚣张至此,不过是叫几个男人捧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住手!”芷秋急得忙跺脚,冲到墙根处将那缁衣小厮拽开,“你个天杀的王八,给我住手!”
那白老爷老眼昏花,定了定神方看清来人,剔起一个眼斜她,“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花魁娘子,怎么,你也想挨到衙门里挨板子去不成?”
芷秋将云禾搀起来,拂开额前散乱的发丝,只见两个眼红红的,嘴角亦渗出点血迹,她忙掏了帕子替她蘸一蘸,送到花梨怀中。
睃见众姊妹被小厮辖制着,皆是脸上带急,眼中挂泪,登时怒中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芳裙一旋,抄起案上一把白瓷壶就朝案上砸了,死捏着一块碎瓷片子指着白老爷,“我挨你娘臭牝户,我们犯了什么王法你要拿我们?来,你同我们说道说道,要说出不个一二三来,咱们谁也别出这个门,大家一起死个干净!”
那白老爷见她桃腮发狠,圆眼生怒,钗跳髻颤,一个弱女子,却硬生生拔出三丈高的气势,登时有些发怔。还是其朋友过来搭腔,“你们行院里,一窝鸡殴打客人,眼下你还手握凶器挟持客人,这难道不该拿到衙门里问罪?”
芷秋笑一笑,欲仗势行凶,“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也是位熟客,乃本地一位地头蛇,与衙门里向来有些勾当,只当行院里无非是疏通一些小差官保护,哪会惧她?况且自幼嚣张跋扈,老了也不省心,“休得废话,来人,都绑起来扭送到衙门里去!”
七八个小厮不问青红,反绞了一屋子女人的手便架出了院子扔在马车上头。一个园子里顷刻间凤去鸾散,急得两一帮丫头姨娘直跺脚,更把四娘新买来的几个女孩子吓得呜呜直哭。
独有四娘身边的两位老姨娘算听过见过的,忙叫来相帮,支使一人往浅园去报信儿,一人去请阿阮儿来照管着园子,生怕不好,又着人去向四娘平日里巴结衙役差官求援。
那厢捆了袁四娘、芷秋、云禾、朝暮四人到衙门里,只见左右威站着十几衙役,将芷秋等人押跪在堂上。等了半晌,才见本衙县令戴着乌沙出来,三十来岁的年纪,蓄着须,目不斜视,身不倾歪,端得一副公正严明的模样。
因此人平日里有些沽名钓誉,不好狎妓,故此皆不认得芷秋等人。只待听完详述,将惊堂木一拍,下睨着众女,“老鸨袁四娘,本官从不偏听偏信,只问你,方才白老爷所言,可否属实?若有异论,且说来本官公断。”
四娘听来,那白老爷说的倒都是事情,的确是云禾先动手打人,只得垂下头,“白老爷所言倒不虚,只是大人也体谅则个,姑娘家吃不下那么些酒,推一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县令倒好笑起来,“既是教坊司乐籍女子,那以伎艺侍客、酒色应酬本就是行内的事,你们平日里惯会以色容讹诈勒索各方商客,往前就有不少外地商贾告到衙门里来,今日倒扮起纯良来了。”
说话间,签筒里抽出根红签拈在手上,“袁四娘,你平日买女为倡,教女讹诈,念你女流之辈,如今只打你十个板子,也不为过。”掷下红签后,又拔了黑签,“三女仗色欺人,却念尔等尚且年轻,不懂王法,只将一人打五个板子。”
衙役得令,欲上前押人,不想外头堂而皇之地进来三五人,“顾大人,且慢,听我说一句话再打不迟。”
待人走到堂中,阳光褪去,适才看清面目,原来是织造局里的几名火者。领头的是张达源,与这顾县令在布政使司衙门集议时见过几面,未敢轻怠,迎出案去,“原来是内长官,敢问几位长官有何吩咐,卑职遵请长官训诫。”
张达源附耳过去不知嘀咕了什么,只见这县令骨头发颤,旋回案上一拍惊堂木,“此事原属商客纠纷,暂且条理不清,原告被告且先各行回家,待本官查证后,再传各人以作公断。”
谁知张达源不依,背着两个手往地上一瞧,“顾大人,令签都发下来了,怎好收回成命?我看,既然条理不清,那就是妄告不实。况且没有衙门的令,这几位老爷就将人私自绑了,实属仗势欺人、动用私刑,那发下来的签子,还该让这几位老爷受了才是。”
言讫,令火者给众女松了绑,非亲眼盯着衙役将几个老匹夫压在堂上打了一顿,方才引着几女出去。衙门外停了两辆马车,张达源将芷秋单搀上一辆饬與。才打了帘子,就见陆瞻坐在里头,微蹙着眉,半饧着眼,似在假寐。
▍作者有话说:
婉情:我已谢幕,祝大家余生尽欢。
第53章 东筵西散(五) [vip]
莲叶初裁, 莺燕争春,好个翠空成碧。陆瞻的脸色却是阴沉沉的,唬得芷秋好一阵不敢同他说话。
忽然一个颠簸, 芷秋身子一歪, 倒在他怀里就不起来, 抬眼瞧他下巴刀砍斧劈的轮廓,“你生气了?为什么呀?”
马车踅入烟雨巷, 一道道院墙滑过绮窗,陆瞻僵持了半晌, 也难捱,“我不在跟前儿, 你出这个头做什么,要是遇到十分不讲理的强盗土匪,你还有命去叫我?你平时几多沉稳,什么人都能周旋过去,怎么今天偏如此沉不住气?”
细瞧他,黑法氅里头分明是一件暗蓝寝衣, 料想他原是在家午觉, 却被自己惊到了这里。芷秋心内甜丝丝的得意,伏在他宽阔的胸膛, 像陷在一个迷魂阵里。
眼也弯了,唇也翘了,露出十二分的自在,“我告诉你, 我平日里也不敢这样, 顶多是吃几杯酒、甜言蜜语地哄着那些人。可今天我想着后日就要嫁给你了, 立马就是你的夫人了, 我凭什么受那窝囊气?”
“不受窝囊气,就用碎瓷片子威胁人?要是遇见不要命的,真伤了你怎么办?”
“我也不敢怎么样,我就是壮壮声势。”芷秋端起身来,一汪桃花水眼眨巴眨巴的,纯真而妩媚,“实话告诉你吧,我原是想告诉他们‘我是陆督公的未婚妻!’,想着震慑他们一番,吓得他们面如土色跪地求饶,我也趁势风光风光。谁知那几个老匹夫半句话也不肯听,急急的就将我们绑了。”
陆瞻看她良久,倏而明朗的乐了,笑一阵,搂回她来,“我要在跟前,你怎么‘仗势欺人’都行,可我不在身前,总有个鞭长莫及的时候,万事要以你自己为重,往后有什么事儿,等我到了再说好吗?”
陪笑一阵后,芷秋的笑容消逝,露出无限悲愁,“你也是晓得我的为人的,要换平日,我也不会这样。可今日见云禾被打成那样,我好生气,一时忍不住十分计较起来。我自幼没有亲人,同她两个一处长这样大,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她也拿我当亲姐姐看待,哪有姐姐白瞧着妹妹挨打的?”
陆瞻撩开帘子,眼瞧着快到了,手臂收紧了拥住她,“要是心里气得痒痒,明日我就将那几人提来杀了。”讲得轻描淡写。
“别别别,”可芷秋何曾打杀过人,唬得一跳,忙让,“不至于杀人,方才堂上不是将他们打了一顿吗?我们挨点子打骂,也是常有的事情,过几日就好了,妈还要做生意呢,你真将他们怎么着了,往后谁还敢往我们堂子里去?”
到了地方,陆瞻吻在她唇上,两个手在她臂膀上揉捏着,“我不进去了,家里还有客,明日派人来接应你的东西,你装点好。”
芷秋难分难舍地附耳与他,“明日他们接应东西过去,你千万要留心,有个描玉兰花的红匣子,你亲自收好,别叫人打开,听见了?”
他点点头,瞧着她撩开车帘,只见杨柳摇风,银杏扑墙,春色无边里,一片绚烂的织锦年华。
芭蕉掩路,杨柳啼映,想着玉人娇面,陆瞻径直回了池畔一卷棚。只见好几片竹箔半卷半垂,里头设折屏、宝榻、书案、一墙多宝阁,几根梳背椅配着小案几。
日晷西仄,陆瞻落到榻上,黎阿则便赶忙上来奉茶。下首正坐着一老道,花白的半尺须,普蓝飞鹤大氅,里头牙白的一件道袍,手执浮尘,拱手行礼,“小道龚请贵安,一连好些日子不见,师兄仙体安否?”
因着陆瞻算是半门内的人,道家均恭称其为“师兄”。陆瞻听后淡笑,呷一口茶摆摆袖,“仙师不必多礼,请坐。敢问仙师,我正月里讨的仙丹,可有着落了没有?”
那老道忙笑,挥袖招来帘外道童,取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奉上,“实在是天道机缘,师兄缘法无边,自上回说下后,老道查阅仙籍,果然寻着仙方,与弟子们苦练半月,总算得了这么几粒先紧着送来,愿师兄服下后,仙体圆满,功德齐天。”
黎阿则接来,打开匣子,里头盛着一小罐,拔了塞儿一瞧,是几粒黄澄澄的药丸子。陆瞻旋即咽下一颗,以水服后挑挑下巴,叫黎阿则放了赏,“多谢方丈劳心,若果然有效用,少不得我做几场法事告谢诸位圣君。阿则,替我送一送方丈。”
自送那老道离园后,黎阿则仍旧折返回来,只见园中满扎着红绸巾,各处张灯结彩,大大小小的门房上头都贴着大红双囍窗花。黎阿则正打一月洞门过,不想张达源哪里撞上来,“你往哪里去?”
“我才送了仙师出去,你往哪里?”
张达源咧牙一笑,挨近几分,“我到衙门里去接一批丝。嗳,我说,那仙丹真有效用?吃了咱们的宝贝真能枯木逢春再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