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西岸,抛锚停泊着无数的战船。
朱高煦带着骑兵大队一路过来,看见长长的船队摆在江畔,不知连绵了多少里;他估摸着单是战船、便最少有数百艘!
岸上的宏大马队,尘雾蔽天,陆上的水师遮蔽湘江,场面十分壮阔!
张辅麾下的官军忽然兵|变,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们连预定的地方也没到达。
因此汉王军没赶上好戏,等马队主力赶到时、甚么都结束了!看周围的景象,局面似乎已被完全控制住……否则官军水师不会在西岸靠岸;他们此时位于汉王军陆上步骑、可以攻击到的位置,显然是完全放弃抵抗的做法。
但是在此之前,官军水师似乎发生过内讧;江面上飘着一些烧毁的战船,余烬还冒着烟。朱高煦眺望着宽阔的湘江对岸,隐隐约约已能看见官军的陆师方阵了。
曾经打生打死的两军人马,此时近在咫尺,却不再有厮杀的动静。
朱高煦看见了对岸的官军陆师,便抬起手大喊道:“停止行进!”
武将们随后传令喊叫吆喝起来,四处各部的长长马队,陆续放慢了速度。
等了好一阵,湘江上一艘战船慢慢地行驶过来了。不一会儿,战船靠岸,上面搭下了一座梯子;一队武夫便从甲板上下船,他们跳进浅水里,涉水向岸边走来。
那些人渐渐靠拢,朱高煦已经认出中间那个人是张辅。而张辅周围的那些人,朱高煦都不认识。陈大锤拍马上前,与张辅等人说了几句话。
官军大将们都解下了兵器,交给了陈大锤,然后继续向朱高煦走来。朱高煦坐在马背上,盯着来人、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一时间朱高煦心情有点怪异。
面前这个张大帅,他爹是为永乐皇帝战死的、当时死得很惨烈浑身都是血窟窿;在“靖难之役”、“征安南之役”中,大家也是生死荣辱与共的弟兄。然后到了最近两年,张辅简直是反对朱高煦的最关键人物之一,欲置朱高煦于死地而后快……
张辅走近前来,忽然单膝跪地道:“罪将张辅,拜见汉王殿下!罪将助纣为虐、悔之莫及,特来请罪,请汉王殿下惩罚。罪将是罪有应得,绝无怨言!”
旁边的一众大将纷纷单膝跪地,执军礼道:“罪将等请汉王治罪……”
朱高煦见状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刚才还大模大样地坐在马背上,这时径直翻身下来,上前亲手扶起了张辅,说道:“水师,本王梦寐以求。今张将军为‘伐罪军’立了大功,已能将功补过了。不过你那英国公的爵位,是不合法的。”
张辅十分识时务地说道:“罪将当初一时糊涂,汉王不杀已是大恩,愿自请削爵!”
他说罢转过头伸出手,从部下手里接过一只木盒,双手呈送上来道:“罪将有一份薄礼,进献汉王殿下!请汉王殿下笑纳。”
陈大锤立刻上前接过木盒,先打开一看,然后双手捧到朱高煦面前。朱高煦闻到一股血腥味,定睛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朱高煦皱眉细看了一会儿,认出它是兵部尚书金忠的脑袋!他顿时意外地“呵”地笑了一声。
张辅道:“事情提前败露了,罪将不得已而将金忠杀之,仓促兵|变!”
朱高煦看了张辅一眼,轻轻挥手示意陈大锤、把人头拿走。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忘记了人头的事,他接着刚才的爵位话题、不动声色地说道:“道理不是这样的。我长兄虽是先皇之嫡长子,但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先父皇被东宫奸臣所害,故我长兄的皇位不合法礼!我长兄封你英国公爵位,当然无效了。
当年‘靖难之役’大业未成,尔父便中道战陨,为先皇战死;自然无法在生前获爵位,故追封‘荣国公’。我觉得,等今后朝廷大臣商议之后,让你世袭荣国公,是比较合适的法子。”
“啊?”张辅一脸惊讶。
朱高煦伸手拍了拍张辅的肩膀,“张将军曾与我并肩作战,你懂我的。”
张辅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副沉思的样子,似乎在琢磨着刚才朱高煦的话。他刚才的脸上是很意外的样子,不过此时并无多少高兴的神色……张辅这个人不止懂战阵的,或许他明白,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朱高煦回顾左右,指着张辅左侧的白脸大汉:“你是柳升?”
大汉忙道:“罪将柳升拜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接着拍马冲向江畔,周围的护卫精骑也立刻跟随了上来。
朱高煦挥手大喊道:“诸位大明将士,本王与尔等,原来便是同甘共苦的弟兄,现在又是了!咱们大明官军,志在四海万邦,自相残杀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远近的战船上,渐渐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当天,朱高煦便下令骑兵主力的各部将士,陆续控制了湘江西岸的战船和水师官兵。
而对岸的陆师降兵,朱高煦暂且没理会;只叫柳升回去统领东岸的降军。时至今日,朱高煦根本没把湖广省的官军陆师放在眼里了,唯一能让他挂怀的、不过是水师而已。
汉王军各营主力,最快要明天才能到达此地。今日汉王军中军便在江畔扎营、等待后续各营赶到。
旁晚时分,汉王军的几个大将、以及李先生等人,都来到了湘江西岸的骑兵大营。
朱高煦随即召集心腹文武议事。等人都来了,他便径直说道:“本王有一个想法……最近几天便挑选出精兵勇士数万人,从此地乘坐水师战船,走湘江、大江顺流而下;出动之后,十天之内直逼京师!”
大帐里竟然冷场了。
朱高煦看了一眼盛庸,但今晚盛庸没有再说“这是在赌”之类的话。不过朱高煦心里有数,自己似乎又想赌一把!之前几次豪|赌都得手了,他觉得这一次赢的机会也不小!
李先生作揖,终于开口道:“王爷,据下官所知,永乐初京师常驻兵力七十卫!计有皇帝亲军二十二卫、京营四十八卫。总兵力四十余万人!
‘伐罪之役’初,伪朝先向湖广省调集了十万京营、又从大江南北诸省调集卫所军三十万,在湖广聚兵四十万人。后伪朝丢失西南三省、吴高战败丧师十万;伪朝廷大概又从京师驻军中、调了十余万增援湖广,使得张辅统领的陆师主力、在湖广省便聚兵多达四十多万人!
当此之时,京师至少还有亲军、京营,共有十几万到二十万人之间。最近局面紧张,伪朝廷应能从京畿近左各省调集一些人马。故下官估计,目前京师尚能聚集大军二十万人左右。”
朱高煦道:“敌军水师主力投降,天下震动,人心动荡。只要本王率军兵临城下,京师纵有二十万大军,也无济于事。”
李先生轻轻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但下官以为、仍有少许危险。
敌军水师主力虽降,但荆州、武昌等地的大江上,仍残存一些水师战船。咱们现在手里的战船,要调一些出来水战、或迫降敌军水师残部。
剩下的战船虽众,若用来运送将士、马匹、粮草、军需、火器,恐怕一次最多能运送五六万人马。我若急趋京师、兵力悬殊太大,不能有必胜之把握。”
这时瞿能开口道:“我军如兵临京师,伪朝想投降邀功的人不在少数;伪朝君臣或许不会守城,否则一面城门丢失,举城皆失!末将猜测,朝中会调集剩下的主力,寻我前锋军决战。”
朱高煦看了瞿能一眼,“瞿将军这番猜测有道理!”
盛庸抱拳道:“末将愿为前锋,率军乘船东下、击溃京师敌军主力!”
朱高煦道:“本王想亲自率军,最后一战定鼎‘伐罪之役’胜利!敌军之亲卫、京营虽衣甲精良人马众多,但此时士气尽丧,将士沮丧;我前锋以寡击众,胜算仍然很大!”
众人议论纷纷,李先生再次劝阻朱高煦不用亲征、只消遣大将便行。
朱高煦坚持己见道:“正如李先生所言,此役在京畿地区以寡敌众,尚可能有些风险。如今之大局、咱们胜券在握,本王既然要赌,岂能怕虎怕狼?必得一战打赢,不能节外生枝,再让战局出现反复。”
他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全部伐罪军主力,兵分三路。
本王挑选调集精锐之后,便率前锋大军,克日乘水师东下,平安、王斌为副;中路主力大军,以瞿都督为诸将,率军顺江走陆路趋进。后军以盛将军为主帅,率后军护卫汉王府各官署官吏、家眷,听到前锋胜利的消息后,从衡州出发,前往京师。”
众人纷纷拜道:“末将(下官)等得令!”
按照这个方略,只要前锋军登船完毕,前锋从湘江、洞庭湖进入大江;再沿大江一路去京师,真正航行的时间,可能只要十多天。
但中军主力走最近的陆路、沿江而行,光走路就要大约两个月。
前期他们可能要麻烦一些,还得劝降沿途城池官吏、守军;一旦汉王军前锋攻入京师了,剩下的时间、中军便只消走路行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