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走的是向宅的偏门,扣门声一响,门缝处便现出一线亮光,随后门内便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何人深夜至此?”
李曜沉声答道“法师。”
门扉“咣”的一声开了,开门之人乃是李曜部曲刘安远,李曜与他低语几句,刘安远只微微点头,便快步离去。
不多时,就见安红玉和罗仁俊迎了出来,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是此宅的主人向崇德,三人只穿了中衣,外面乱裹着一件衣袍,俱是一副匆忙起床的模样。
李曜把宋意如往安红玉怀里一塞,说道“红玉,这是我收养的宋意如,帮我好好照顾她。”
安红玉纳罕道“明真,你气儿都不歇一口,现在又要去哪儿呀?”
“回长安。”
李曜应答了一声,便对向崇德说道“劳烦向郎君速速准备五匹快马以及一日的粮草,我即刻就要启程。”
“好的,崇德这就去办。”
无论谁都看得出来,李曜这是遇到了十万火急之事,向崇德抱拳一礼,转身就唤起几个奴仆,开始忙碌起来。
李曜把鱼符塞还给罗仁俊,说道“我这身上的衣服已来不及换了,只怕还要过些时日才能还你。”
罗仁俊拍了拍披在肩上的袍服,笑道“不碍事,我这儿还有一套呢。”
他正说着,忽然注意到门外还有一个女子,就见那女子静静地牵着青海骢的缰绳,有如幽灵般无声无息。
因为对方站得比较远,夜色昏沉,他看不大清面貌,不由好奇地问向李曜“她是何人?”
李曜唤了一声“阿兰”,待到兰韶英牵马过来,李曜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姊妹,兰韶英。”
借着灯盏的光芒,罗仁俊、安红玉看清兰韶英的相貌,齐齐大吃一惊。
安红玉吸了口气,惊叹道“天嘞,这位娘子与明真竟生得如此相似……”忽然一顿,拍了拍李曜的肩膀,不解地问道“难道说明真找到了亲人?可她明明姓兰,你怎么会自称姓李呢?”
李曜白了安红玉一眼,纠正道“我们过去是结义姊妹,你们还不快快拜见‘兰姊’。”
李曜一句话就把兰韶英的长幼次序和地位给无形拔高了,安红玉和罗仁俊忙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
这时,向崇德领着几个奴仆牵来了五匹马,恭谨地道“法师,马匹粮草业已备好。”
李曜道了一声谢,又指了指安红玉身旁的宋意如,对向崇德交待道“明日会有人运来一口灵柩,里面是这孩子的父亲,你将他葬在那块新开辟的饥民墓地便可。”
向崇德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崇德记住了,定将此事办妥,还请法师放心。”
袭爵开国县男的向崇德之所以会对李曜唯命是从,鞍前马后的伺候,完全是因为皇帝李渊的刻意安排和叮嘱,以及当年平阳公主给予他们向家的恩惠。
起初他见到李曜与平阳公主年少时完全相同的样貌,也是大吃一惊,当场就隐隐猜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尽管他觉得李曜的诸多表现与过去的平阳公主有些不相符,可对方身上那种天下无双的女子气派却不似假的。
“如此,赈济事务便有劳向郎君及诸位了。”
李曜拱手一礼,牵过三匹骏马,拔鞍骑上了中间一匹的马背上。
与此同时,旁边的阿兰也无比熟练地将另外两匹马与青海骢系成了一组,随即足尖轻点地面,未踩马镫便不偏不倚地跃上了马鞍,当真是身轻如燕。
安红玉双眼一亮,顿觉赏心悦目,不由脱口赞道“兰姊好轻巧的身法!”
“红玉过奖了。”
兰韶英微笑着拱了拱手,她毕竟是长年习武,而且还有跟随平阳公主行军打仗的经历,骑术自然比没见过多少阵仗的安家贵小姐高明得多。
眼见整顿完毕,李曜将罗仁俊招到近前,低声交待道“十五郎,你明早去赈济营唤上高烈等人,你们携带好兵械粮草,骑马直接奔赴并州城,中途记得留下本堂暗号,不出数日,我自会赶上你们。”
罗仁俊忍不住问道“咱们东风堂有买卖做了?”
东风堂已成立了一个多月,几乎天天都是各种训练,而且一直在招人,这花销有如流水,却至今还尚未有过进账,是以罗仁俊才会想到这个方面来。
李曜神秘地笑道“不错,是一笔大买卖。”
罗仁俊心中一动,又低低地问道“买家是谁?”
“到时候你自会知晓。”
李曜卖了个关子,忽然唤了兰韶英一声,便一提马缰,迅速冲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
……
往常不到一个时辰便可结束的“常朝”,这一日却持续到了正午,李渊才宣告罢朝。
紧要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归附朝廷仅月余的吐谷浑又开始蠢蠢欲动,接着是蜀地邛州獠民、渝州张大智先后发起叛乱,然后是讨伐江淮辅公袥的四路大军的战报,最后是听取班师回朝的太子建成及太子洗马魏徵关于解除河朔危机的分析,如今广袤的大唐尚有一大半国土还处于不安定的状况,至于华阴一地正搞得如火如荼的赈济活动,根本无人提及。
李渊年轻时以俊朗非凡,武艺超群而闻名,几个儿子和平阳公主的武艺大多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前些年平定刘武周的时候,他还曾披甲负弓纵马亲赴前线巡视,但岁月不饶人,李曜发现自己身体虽然强壮如斯,精力却是一年不如一年,每天处理完厚厚的一大摞奏章,就会感觉脑仁莫名生疼。
午后时分,因朝参超时而未用早膳的李渊只觉饿得不行,赶紧摆驾到甘露殿,吃起宦官们呈上的御膳,顺便批阅这些好似雪片般蜂拥而来的各地奏章。
过不多时,李渊吃罢,站起身来,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包了一口御医呈上的醒脑汤,正慢慢吞咽着,忽听宦官邱内谒一声拉长的尖嗓音“慈航法师李明真偕民女兰韶英殿外求见圣人!”
李渊受此一惊,差点被汤水呛得跌了一跟头,忙不迭地掏出帕子擦去呛出来的泪花儿和鼻涕,然后把腰杆儿一挺,又复变成了老而弥坚的大唐皇帝,随即提起一口中气,朗声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