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声声,梵音渺渺。
柴绍等人循声望去,在刻有“故平阳公主碑铭”大字的神道碑之下,正有一位年轻女子。
女子身穿缁衣,长发简束,面向石碑,跏趺而坐,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拨动佛珠,口中唱诵“大悲往生咒”,姿仪肃穆,宝相庄严。
柴绍见到那女子的背影,顿觉极为熟悉,原本有些惆怅的他,面上竟闪过了一丝惊喜,当即纵身下马,疾步上前,开口试探着唤道:“阿兰?”
那女子听得身后的话音,便是知道来者为何人,遂站起身,回过头来,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淡然道:“阿弥陀佛。柴大将军,贫道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了。”
佛本是道。一声“阿弥陀佛”,一声“贫道”,柴绍心头顿时为之一震,又瞧见女子这身打扮,怎会看不出她已成了带发修行的出家女众,却是故作无知,关切地说道:“阿兰,你为何不辞而别?还扮成这个样子!你可知道,我找得你好生辛苦,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都不知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三娘交待了。”
阿兰正欲答话,却听得柴绍身后一个身着绯袍,三十来岁年纪的男子,瞪着双眼,问道:“平阳公主……公主殿下……不不……不对,你你……你是何人!”
这个说话结结巴巴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平阳公主曾经最得力的部下,被李渊赞誉为“卫青”的马三宝。
自大唐立国之后,马三宝便为太子李建成效力,直至数日前才离开东宫,得以就任岐州别驾。作为柴绍的副手,马三宝此番跟随柴绍为平阳公主扫墓,一来可以在赴任之前与曾经“各为其主”的旧主改善关系,二来可以慰藉自己对前女主人的哀思之情,却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个唤作“阿兰”的女子,一向心思机敏、口齿伶俐的他,竟然会被对方的样貌惊得目瞪口呆,语无伦次。
因为阿兰有着一张比其他所有大唐公主更像平阳公主的脸,如今成了女众,又增添了几分修行人的气质,同那位曾做过女道士的平阳公主,几乎形同孪生姊妹。
阿兰不卑不亢地回道:“贫道曾是平阳公主殿下的一个朋友,不过往事已矣,而今贫道已是一个不理俗事的人了。”
柴绍闻听她一口一个“贫道”,不好气地接口道:“你是三娘的义妹,亦合该是我的……”
未等柴绍把话说完,阿兰突然正色道:“柴大将军,我今天专程来此地,便是向你表明我的决意,尔后你戎马倥偬,我伴青灯古佛,我们各行其道,不相往来。”
这样一番让人不难解读出原意的话语传入周围众人的耳中,立刻引发了一阵窃窃私语。
柴绍心中已然翻江倒海,面上却强装镇定,艰难地问道:“这是为何?”
阿兰将檀口附到柴绍耳边,放低声音,冷冷说道:“因为三娘的死,亦因我知道,三娘并没有真的原谅你,而你今日定会来错地方!”
……
……
山川精气,上为星象,若葬得其所,则神安后昌,若葬失其宜,则神危后损。
古人择墓极重地理风水,然而如同孔融家小儿所说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般,墓地风水再好,也比不上隐蔽得好。
五代十国时期,后梁耀州节度使温韬在任职期间,率领手下将关中大小李唐皇室陵墓几乎盗掘一空,他甚至还下令砸棺毁陵,致使大量的珍贵文物惨遭损毁,尤其是关中十八唐帝陵被“温韬之乱”荼毒最深,其中仅有乾陵地宫因特殊构造而幸免于难。
与位置显著的唐朝帝陵不同,平阳昭公主被葬在了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不知年岁森森而立的参天古木,以及生长迅速的山草荆棘,将本来还算高大的封土堆掩饰得毫不起眼。
而且,这种如同洪荒世界般的地方不但极为隐蔽,还很容易让人遇到难以预料的危险。
当然了,这些危险只是相对一般人而言的。
太阳高挂东方,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李曜感觉暖洋洋的,心里却是不大舒服。
不久之前,李曜刚从墓地里出来,只因一时激动而高声喊了一嗓子,结果就引来一大群野狼为她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她虽有一身怪力,却是手无寸铁,本以为自己会面临一场恶战,却是没想到野狼们居然只是围着她嚎了一阵子,然后就夹着尾巴一哄而散,害得她白白紧张了一场。
在那之后,她又遇见了一只山豹,结果那豹子看着矫健凶猛,却胆小似猫,只是跟她对视了一眼,便很干脆地遁了。
李曜发现附近的野兽似乎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便打算捉只野味打个牙祭,然而不管是野兔、野猪,还是野鹿、野貊什么的,见到她就像见了妖怪似的,隔着老远就开始四散奔逃,某些小兽更是利索,直接往地洞荆棘里一钻,便连个影儿都没了。
李曜跋涉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棵野果树,然而那树上的一群泼猴逃走时,还不忘把身边的果子摘走……
看到这一帮子吃货的可恶行径,李曜当场就气得笑了——悟空们不愧是人类亲戚,逃得这么溜还真是够机灵啊,香蕉你个芭乐的!
不知是野兽们的警觉性太高,还是李曜的气场太强,这一路行来,李曜根本没有得到发挥超人本领的机会。
李曜晒着太阳,直到啃完了野果树上仅存的两颗果子,也没有发现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又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却只闻到了熏香味儿,并没有发现其他什么古怪的气味。
饶是如此,李曜心中依旧难安。
毕竟按道理来讲,她算是真正的死而复生之人,自身又有着非常人所能拥有的特异本领,因此动物们的反常表现,让她都不由得联想到了后世那些灵异影视小说中的情节。
“将来自己会变得像‘粽子’那般可怖……可怜吗?”
李曜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