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大笑,“别说是刘老爷子了,就连在你们家长大的老庄,说话也带了一股南省腔。不过你说得对,听你们南省人说普通话太费力,你们生产队长今天在屋子里和我们聊了半天,我就没听懂几个字,我们小组里还有几个年轻人也是你们南省人,可他们说你们这儿的腔调他们也听得很困难。”
“扫盲这么多年,我们南省的文盲率还是居高不下,和方言也有不少关系。”刘好好叹了口气,“南省多山,交通不便,导致生活闭塞,语言融合进程缓慢,出现了太多的语系和分支,别说你们外省人了,我们本省之间的交流都不顺畅……”
“小刘啊,你真是个不错的好苗子,和我那些学生比起来,非但不外行,比他们还强些,你当时怎么就没上大学呢?”赵老师有些奇怪,“你读书的时候成绩应该不错吧,又根正苗红,怎么当时生产队和公社就没推荐你呢?”
“生产队倒是推荐了啊,但是在公社这一关被刷下来了,应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吧。”她浑不在意地说。
“可惜了,可惜了,”赵老师连连摇头,“你要是能上了大学,出来之后就是干部了,也不至于埋没在这个小山村。”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要真是个人才,不会担心自己被埋没。”
“你这个孩子倒是挺豁达的,你要是能上大学的话,我一定把你要来加入我们这个小组,其实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借调你到我的研究小组来啊,待遇不比在公社差,而且省里的级别可要比公社高上不少啊。”赵老师怂恿道。
刘好好却笑了起来,“赵老师,您可真是抬举我了,我这纯粹是半瓶水叮当响呢,就是觉得你们研究的这事儿比较新奇,喜欢多听您聊聊而已,要说起做研究,我还真不是那块料。”
赵老师一脸郁闷,“你倒是拒绝得毫不犹豫啊。”
“我这是有自知之明。”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哪块料?我瞅你这双手,一定不是下地干活的料。”赵老师指着她的双手笑道。
这一双手虽然算不上滑腻白皙,却没有什么茧子,一看就知道她在家里没怎么干过粗活,在农村被这样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子可不多,可见刘大力当年确实很看重她。
“我去世的阿公疼我,从小就让我认真读书,没让我干过什么重活,还真被您说对了,论地里的活,我还不如我弟弟妹妹呢。”
“刘老爷子是个有眼光有胆量有魄力的人,”赵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发挥自己的作用,只是做一个小学老师,可惜了,好好珍惜这次去公社的机会,争取留下来,今后可能还会有进步的空间。”
“到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刘好好嘻嘻一笑,一脸浑不在意。
赵老师也笑了起来,“小刘啊,你的内心可不是这么甘于庸常的人,否则你一个小学老师把你们生产队的基本情况记得那么牢做什么?我看你们那位生产队长都没你了解情况。”
刘好好也不恼,偏头一笑,反将他一军,“赵老师也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啊,否则您一个语言学家把南省的政治经济情况摸得这么熟做什么?”
赵老师被她的话给噎住了,瞪眼瞧了她好半晌,“好你个刘好好,之前拿话套我?你倒是猜猜看,我在来语言研究会之前是做什么的?”
“赵老师您受过高等教育,看您的谈吐应该是在京城名校里读的书,二十多年前,您应该就是在那里参加了革命工作,后来组织安排您到南省工作,您这才孤身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南省有许多像您一样的南下干部,但是文化程度像您这么高的并不多,所以您之前应该也是从事文宣类的工作,其他的我就猜不出来了。”她不慌不忙地笑道。
赵老师的后背蓦地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冷汗,在这个小村姑面前,自己竟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还没完全看透她,她就把他的底细猜出了八九分,这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
她说猜不出来其他的,就真的猜不出来了?他才不信!
“你!刘老爷子怎么教出你这个鬼精灵来的?”赵老师愣了好半晌,才闷闷地出口,能够从这些细节推断出他的背景,不仅需要敏锐的洞察力,还需要对整个体制有全面的了解,不是他看不起农村的孩子,而是他们的确缺乏这方面的环境和氛围,大多数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可能就是公社书记,就算他们再聪明,都没有办法猜出他的底细。
刘好好的谈吐举止,完全不像是个农村出身的小姑娘,而像是一个被大家族精心教养长大的接班人。
真不知道刘老爷子当初是怎么教她的,赵老师和刘大力并不熟,只是曾经和他有过数面之缘而已,觉得这个老人家身上有义气有豪气,但并不像刘好好这么细腻敏锐。
看来为了把这个孙女嫁入庄家,老爷子在她身上下了不少苦功夫,“庄家那个小子娶你不亏。”
刘好好一哂,这么听起来自己倒像是一件为庄立军精心准备的货物。
赵老师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这桩婚约未必有多上心,活到他这把岁数,看过的人,经过的事也多,知道像她这样聪明优秀的小姑娘,未必就会太把婚姻生活当一回事。
优秀的人,无论男女,他们的心都很大,能够装得下很多很多的事,装的事太多了,反倒忽略了家庭。
他自己也曾经犯过这样的错,现在后悔了,他走过的弯路,不希望她也走一遍,“小刘啊,立军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赵老师,您和庄爷爷他们一家很熟?以前共事过?”刘好好笑盈盈地看着他,语带探究。
赵老师一噎,“你这小丫头,又套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