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归冷眼瞧着他,眼神深深,仿佛要将他洞穿。
然而他没有出言责怪。
这两年南征北战,在生死线上来回拉锯,对于这些军将的能力,他十分了然。
高沉贤是做事细致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出错。
“一定不是北燕,北燕不可能把手伸这么长,我们还毫无察觉。”高沉贤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形势。
北境贫瘠,这两年打战本就是竭泽而渔了,十万粮草筹集起来不易,一朝损失,如今别说打战了,就是撤军途中粮食接应不上,也很危险。
萧归没再理会他,转身吹了声口哨,招来自己的雪驹,翻身而上。
“现在不是讨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了,得快速撤军。”
他面色冷静,顿了顿,继续道:“陇中隐蔽,从陇中官道上撤。”
高沉贤慢慢反应过来了。
如今确实是撤军为要了,不然等北燕察觉出他们粮草难以为继了,势必会殊死一战,再撤就难了。
一场胜仗,转瞬之间又成了险战。
“皇上,那北燕这些粮草辎重呢?”一个副将上前问道。
萧归道:“粮草带走,辎重不要管了。”
大军浩浩荡荡,紧急匆促地想要撤到陇中官道上去,到了陇中,就安全了。
然而,还没撤出二十里,一个前方哨探神色惊慌,策马来报。
“皇上!前方发现大股敌军!几座山头都插满了旗帜。”
众人俱是面色一变。
这意味着,撤不出去了。
高沉贤和林洇不约而同地看向萧归,他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萧归沉默片刻,随后一夹马肚子,“你们在这等着。”
他撂下一句话后,孤身策马从左侧一块斜坡上去了,转了几个弯,上了小山墩。
片刻后,众人又看见他下来了。
他面色很冷静,对众人道:“冲出去!山头上的旗帜是疑兵,没那么多敌军。”
高沉贤等人迅速反应过来。
对啊!昨夜北燕袭击大营,几乎倾巢而出,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军。
“冲!”
步兵分别手持盾牌位于前后,骑兵处于中间,开始向前猛冲。
萧归落于后头,忽然低声转头对高沉贤道:“等会要是撤不出去,你带领一支人马,趁乱突围出去,朕会给你打掩护。”
高沉贤一愣。
“那皇上呢?”
“暂时出不去,也不会死。”萧归似乎颇有把握,“你从陇中官道回去北境,在明江对面调集兵马来救援,记住,不要动北境的兵马。”
高沉贤默然,这一来一去,耗时甚多,如今的粮草是否还能坚持到那时,着实难料。
“皇上,末将留下,掩护皇上撤出去。”
萧归直起腰,目光落在前方,语气不容质疑,“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他是整支军队的主心骨,此时撤退,势必军心涣散,不攻自灭。
高沉贤无法,只能听令。
前方山头上阻拦的敌军其实不多,但因他们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势,飞箭与山石齐下,火油一桶桶地往下浇下来,浓烟滚滚。
萧归的人马且战且进,步步艰难。
两个时辰过去了,大军行进不到十里。
这时,不远处忽然人马奔腾,人声鼎沸。
果然不出萧归所料,北燕昨夜袭营的人马回军了。
萧归断然喝道:“高沉贤!还不快走!”
然而此时,来不及了。
北燕的军队似乎有所预料,迅速包围了山道尽头的出口,兵马一层一层地铺开,绵延不绝。
日薄西山,两军在对峙了许久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
萧归这边出不去,困在了北邙山下。
而北燕那边虽然占据有利的地势,但也一时无法将他们剿灭。
篝火次燃起,一簇一簇的,在暗夜的山道上,如同鬼火明灭不定,瞧得人发慌。
今日鏖战了将近一天,个个都累乏了,来不及下寨,各营各自守着篝火入眠。
军中沉寂一片,士气十分低落。
“皇上。”高沉贤愧疚不已,单膝跪下,“末将知罪。”
如今所有人都困在这里,消息闭塞,是真的上不了天,入不了地了。
篝火哔拨哔拨地跳动着,火焰映在众人脸上,明晃得有些刺眼。
萧归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责备下属,如今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饶是如此,不代表他就不会生气。
李凌使了个眼色,让高沉贤下去休息,他则添了些柴火,将一碗茶水递给萧归。
此时此刻虽然身陷绝境,不知为何,李凌总觉得皇帝不会死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看着萧归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险境了,而他似乎总是命硬得很,危急关头,总能化险为夷。
他淡定从容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令高沉贤、林洇这些冲在前线的将领有些自愧不如。
“皇上,奴婢觉着,便是今日丞相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出去。”
听到“丞相”两个字,萧归的眼色蓦地一深。
李凌瞧见了,却不动声色,他表面是在宽慰萧归,实则是想提醒他,你不是要找温无玦吗?人都没找到呢,要是你死在这儿了,可就别想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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