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无玦一愣,他的手长年冰凉,萧归的手却堪比汤婆子,温热干燥,这种触感颇为怪异。
他用力一抽,不动声色地取了折子,“皇上快写罢。”
萧归盯着他的神色,冷冷清清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他心里就觉得别别扭扭的,所以下笔就心不在焉,本就是狗刨一样的字更难看了。
知府折子上用的小楷书,萧归的字个个大如斗,且每一个字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东歪西扭,不肯配合。
萧归自己瞧着也觉得汗颜,半天盯着那几个字,慢慢地似乎琢磨出了什么。
然后,他一扭头,瞧见温无玦眼底掩不住的一抹促狭,当即明白过来,扔了毛笔。
脸上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腰,声音低压压的,“相父是嫌弃朕的字给你丢脸是吧?”
温无玦轻笑着向后仰了仰头,拉开点距离,依然淡定地忽悠着,“皇上用朱批,这是历来规矩,何来嫌弃一说?”
萧归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脸,总觉得这只雪白狐狸又在忽悠他。
偏偏温无玦面色如常,丝毫不惧地任由他打量。
就是那狗皇帝凑得太近了,呼吸直对着他的脸喷。
脑袋后面就是椅背,他已经仰无可仰,而萧归的脸就在上方。
这个姿势格外别扭。
温无玦极为不适地偏了头,“皇上还写不写了?”
萧归盯着他相父红润的唇色,说话间带出的气息夹着淡淡的苦辛药味,他蓦地觉得口干舌燥。
呼吸慢了一拍,不自然地退后一步,坐回他自己的椅子上。
他闷声闷气道:“朕说不写了吗?”
老子就是字丑,谁敢说?
于是温无玦继续翻开折子,边斟酌着边念着,萧归就操着他那只朱笔鬼画符似的刷刷地写着。
他记得不是有一种书法叫做草书?他自认为自己写得比那个好多了。
两人一个念,一个写,室内一时安静极了。
偶尔萧归草着草着,发现某个字不会写,或者某句听不懂,才会出声问一下,然后温无玦就换个表述方式。
虽然君臣间八字不太合,但工作上还是挺合的。
至日暮时分,二人就将积压了几天的事务处理完了。
最后一道折子是高沉贤递上来的,他已经把粮草筹集完毕,在路上了,预计明日抵达,足足提前了十天。
温无玦不由得在心里赞他的才干,他果然没看错人。
他凝神想了片刻,发觉高沉贤来的路上,恰好经过斜阳峰。
而胡虏败退、撤回西北也会从这里上方经过,如果能在这里打个伏击,重创他们,料想他们接下来一两年内就不敢再来冒犯了。
况且,前几日城下一战,城内损失惨重,这口气怎么也得讨要讨要。
温无玦想到这里的,当机立断,准备亲自给他回复折子。
却不料萧归早已瞧了他半天,见他提了笔,脸色顿时不阴不阳,口气也是不冷不热,“高将军就那么得相父的青眼?相父连折子都要亲自批?”
他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要写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下言语?
思及此,萧归说话越发难听,“还是相父还写些贴心的话?不能让朕看见?”
温无玦一愣之下,哑然无语。
这狗皇帝又发什么疯?
他解释道:“他即将经过斜阳峰,且他手中有兵,臣想让他趁机伏击胡虏的退兵,只有让他们元气大伤,接下来我们攻打红荆山,才可保障后方安宁。”
萧归却是半句听不进去,气哼哼道:“朕也可以写,朕来。”
温无玦叹了口气,指了指巴掌大的折子,“皇上的字那么大,确定能写得下?”
萧归:“……”
他从旁边抽了一张宣纸,“朕用这个写,夹在折子里递出去。”
温无玦无奈地扶额,“好罢。”
他一边念着,萧归一边写。
忽然,萧归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伏击战为什么交给他去打?为什么不是朕?”
温无玦被他烦得头疼,当即冷冷问道:“皇上还有脸去打吗?”
擅自应战,折损了七八千骑兵,他至今还耿耿于怀呢,萧归还有脸提带兵?
恐怕以后五千以上的军队,他都不会轻易交给他了。
萧归自知理亏,便压低了声音道:“朕这次不会了。”
温无玦勾了勾嘴角,笑得温和又残酷,“人的机会是有限的,错过了就没有了。”
由此,即使萧归气得牙根痒痒的,温无玦依旧没打算让他去。
西北那些小骚达子路子向来很野,骂人一流,萧归又年少气盛,一个忍不住就会坏事。
这次温无玦是不想再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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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峰,壁立万仞,高耸入云,西北平原上罕见的高峰。
山脚下茂林浓密,无路可通,只在山腰间有两条通行之路。
这两条道分别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每日日起日落之时,都是反着来的,一面为阳,则另一面为阴,故而当地人也称为阴阳道,听着就怪瘆人的。
山腰间这两条路也甚少行人,因为道路狭窄,通行不易,只有往来客商才不得不走。
高沉贤接到温无玦的折子时,刚要通过斜阳峰。
读了折子后,他不由得纳闷儿,丞相的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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