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气氛渐入佳境,当学习竞赛,未来工作规划问完之后, 询问的焦点开始逐渐偏移。显然这一期访谈的重头戏,就是后半段。
就连观众席上的观众都不约而同的坐直身子,面貌比之前清晰以及更有精神。
女主持人语气温和又平静,“青青可以说一下自己的童年吗?你觉得童年,或者幼年经历的事情,对现在你有什么不一样定义吗?”
周子青眉眼低垂,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空白,显得整个演播大厅非常空旷。
周子青在这几秒里,耳朵边听到很多机器细微的运作声,甚至还有人浅浅哈欠声。
敛了敛嘴角,似是陷入沉思一般。
女主持人和悦温顺的嗓音,打破沉默,“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该很难回答吧,可以的话,我们换个询问……”
周子青摇了摇头,“并不是,我沉默,只是在思考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幼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在报纸上登录过,很多人都看过。有的事是对的,有的事是错的。但是真真假假混作一起,真的很难分辨出来。”
女主持人听后点了点头,“有什么想要再这里说给我们观众朋友听的吗?”
周子青目光往下移,双手放在膝盖上,交缠在一起,又沉默几秒。
整个人坐姿端正,气质冷静从容,再抬起头神情有些波动,嘴角冲着一边勉强的扬起,眼睛里多了一丝情绪,“小时候,在房子后面,有一道弯曲细长的小路,路很窄,就比田间田埂宽了一点。路两旁没人打理,全是草,到盛夏的时候,都能长到小孩大腿高。”
周子青抬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路中间就窄窄一块被踩辗的没有长草,草没长高之前,村里人去镇上,集市很喜欢从这条小路上去。家里养了两头猪,割草能省下不少猪料钱。
我其实很喜欢割草这个活,拿上一把镰刀,一个编织口袋。我总是习惯割上几把,就抬起头朝着小道上看两眼。”
男主持人选好时机,插了一句,“为什么会喜欢看那小路,是在等什么人吗?”
周子青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承认,“村里一些叔叔大爷,从外面回村里,喜欢走这里。骑着自行车,车头上会挂着黑色人造革的手提包,里面会装着买回来的奶糖,苹果,偶尔奢侈的还会有罐头。”
周子青脑子里记忆深处,渐渐有了那样一幅黑白到模糊的画面。
整个演播厅很安静,所有人都屏息敛声,细细的听着清冷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苦涩。
嘴角抿了抿,呼出一口气,嘴角勉强的扬了扬,“人小的时候,不是都非常崇敬自己父母吗?但是,生我的那个女人,在很早之前,就打破了我对她的幻想。怒吼,发疯,砸东西,在她眼里,我早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供她发泄情绪的物件。
人在极度失望的时候,会自我安慰自己,会给对方找出各种理由来开脱,说她只是不开心。你是她生的,她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当周围的人都这么告诉你的时候,你没有理由不信啊。”
女主持人表情沉重点点头,“小朋友其实找不到理由的时候,会第一时间相信别人告诉她的答案。”
“是的啊,因为身边大家的妈妈都是爱自己孩子的,虽然犯错的时候会挨打,可受伤的时候,会心疼的掉眼泪,会抱着他给他上药,还会买他想吃的东西。”
“你挨打的时候,身边有人会安慰你吗?”男主持人轻轻问了句。
这句话,让周子青愣了下,能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抹情绪,迅速的让人捕捉不到。
三秒之后,微微摇了下头,沉默。
“所以,失望了,给自己重新挑选寄予希望的对象,对比生下你的人,爸爸这个角色,似乎相处时间不多,因此就成了你的活着的支撑?”
周子青又点点头,眼角渐渐染上红晕,“没经历过的人,根本体会不到那种寄人篱下的卑微感,曾经很多次,我奢望的想过,为什么我不能是一个小小石头,或者一块泥巴,我甚至觉得屋顶斑驳的水泥瓦片都比我好。等晃过神,人已经站在一个黑暗虚无的坑底,那种……身体破洞,有冷风摩擦骨头的感觉,就已经到了,退一点就是悬崖的地步。”
“才会在那个时候,烧掉房子从家里跑出去?”
“报纸上说我性格大变,原先很胆小,怎么就突然敢放火,又怎么一个人坐车去了几百公里远的陌生城市。外面说我是精神障碍,双重人格什么的。实际上,只是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很近很近,死了,有谁会记得我?没人会替我掉一滴眼泪,就像村里死掉的猪,狗,鸡鸭一样,找个地,挖个坑就埋了。
我一想到这样,就害怕了。想活着,再懦弱的人,也会诞生勇气。老话不是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我一直缺乏勇气,但是我脑子从来不笨,小学的时候我成绩就非常好。十二岁,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我们知道,十二岁自己一个人去了云海市,吃了很多苦。你大伯说明明找到奶奶家,却因为奶奶家地方很小,却要住着六口人,叔叔婶婶也有两个孩子要养活。所以青青很善良,不愿意拖累他们,自己走了对吗?”
“那个时候,意识到自己无论在哪都是多余的一个人。我的到来,奶奶,叔叔婶婶都在哭。离开东山市去云海市找人,是支撑的动力。可到了云海市,又发现,依然没有我站脚的位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位置,可我没有,硬着挤上去,所有人都会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