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其实他也不太习惯说谎,宁肯不高明地转移话题,或者沉默。今天确实过得不太顺利,他们工作组全是新人班底,今天,他的上级找他要了个人,还是点名道姓要的,是上回那个说自己有房贷要还的同事。说是借个人帮忙,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不会再回来了的意思。
最后领导还安慰他说,等这批实习生实习期结束,再给他安排一个好的苗子进来补缺。
人往高处走,他们工作组目前在项目外围没多少奖金,有渠道可以去别的小组自然是更好的选择,算不上谁背叛谁。贺轶鸣当然能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他不能更有本事一点,往上爬一点?
又或者干脆就不要有本事,一辈子碌碌无为地做螺丝钉,不必担责,不会内疚,更不会想不开。
以温照斐的直球程度,贺轶鸣本以为温照斐会如他所愿多问两嘴,然而这个时候温照斐倒闭嘴了。可能是心情不好这四个大字拦住了温照斐,总之,该温照斐问的时候,他却又遵循沉默是金的法则。
贺轶鸣才想起来其实每次都是这样,说每次可能有些夸张,但他和温照斐总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差不多也是因为这个。不过往好处想,温照斐本来也不需要了解他的心情,说实话,如果不是最近温照斐主动开口,他并不想要了解温照斐的过往。
这样一想他心态又平衡了。
回到家没多久,陈建凛就给他打电话道歉,陈建凛低声下气地跟贺轶鸣说:“哎,意外,纯粹意外,你门没关,我就打算带温照斐进去看看,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没有下次了,这次是我疏忽,忘记了你和温照斐不对付。”
“贺哥。”陈建凛说,“真不赖温照斐,赖我,我回头请你吃饭。”
贺轶鸣怀疑陈建凛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陈建凛会做人得很,两边都不得罪。这番话真实性有待商榷,毕竟他也不会让陈建凛请他吃饭。
唯一真实的,是陈建凛也不知道他会因为温照斐看见了那堵墙而生气。
几年前陈建凛刚来s市找他玩和他睡一张床的时候,就见过那个巨大的相框了,陈建凛没问什么,贺轶鸣也不主动提,怎么理解都是陈建凛的事,与他无关。
所以恐怕陈建凛也以为温照斐可以看那堵墙。
“我没生气。”贺轶鸣单方面理解了陈建凛的动机,并不打算责怪他,于是拿糊弄温照斐的话来糊弄陈建凛,“我工作上出了点问题,今天心情不好。”
可惜敷衍失败,陈建凛说:“哦……我把房门给你带上了,钥匙放在玄关抽屉里,你回家的时候自己开门吧。”
贺轶鸣不知道说什么,自暴自弃:“行了,别看笑话了大哥,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他甚至怀疑从婚礼开始陈建凛就在看他的笑话了。他就是在陈建凛面前跳下水的,陈建凛当时估计在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贺轶鸣一回头,温照斐正在厨房里倒水喝。他不由自主地跑过去站在温照斐身后,温照斐转身看见他,略感惊讶地问:“你也要喝水吗?”
对方下意识地想找个杯子给他倒水,然而却被拦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本来也不渴,说:“让我蹭一口就行。”自作主张地握着温照斐的手,借对方的杯子喝了两口,才想起来对方有洁癖,但好像温照斐也没生气。
温照斐只是再续了点水,倚在流理台上慢慢地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然后说:“早点睡吧,你看上去好累。”
他抬手抚平贺轶鸣眉心:“你还想喝水吗?”
贺轶鸣应答如流:“不想……我睡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今天一天都很莫名其妙。
第三十七章 “你后悔了?”
睡不着就去为难别人,至少不要为难自己。贺轶鸣难得失眠,半夜又去骚扰陈建凛,反正陈建凛不上班。
他电话拨过去,等了好一会儿。陈建凛接得心不甘情不愿:“贺轶鸣你个神经病,这个点打电话如果没事我就杀了你。”
“还真没事,这都被你发现了。”贺轶鸣不要脸,“你要是来温照斐家杀我,记得帮我把门反锁再出门。”
陈建凛无语:“……你有病吧?”
巧了,这话温照斐也跟他说过。
“我没病。”贺轶鸣看着天花板开始胡说八道,“我就是想跟你聊聊我今天工作有多失败,我有个组员因为我没能力找了关系去了别的组,早知道我就不当组长了,如果不是为了多那点底薪谁要当组长。我一定当个普通组员下班飞快,谁喊我加班我都不理他,享受生活享受快乐,然后……”
陈建凛打断他,说:“你后悔了?”
“我没有。”贺轶鸣说,“你今天为什么老是要找我茬。”
陈建凛说:“是你半夜不睡,大哥。”
确实是他的问题,贺轶鸣突然就屈服了,继而开始思考陈建凛的话。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后悔这个词太重,总让贺轶鸣有一种抹去了既往所有努力的感觉。他只是,只是单纯地又不想承担这种责任了。
“我后悔让你住我家。”贺轶鸣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人为什么会睡不着?”
越是去言其他,好像潜藏在胡言乱语里的一些重要的事的脉络就会变得更加清晰。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和温照斐为了争班长大打出手,后来老师为了调和他俩,把班长一掰为二分给他俩共同承担。等到六年级毕业的时候,他的班长权力早已被架空,倒也不是温照斐多么坏心眼的原因,纯粹是他懒得做。尤其是集体活动,如果做不好,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同学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