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大明的文化,好。”
徐景珩一眨眼:“‘始自摇篮,止于坟墓!’”
易卜拉欣帕夏忍不住笑出来:“指挥使,你的土耳其语叫人吃惊。”
易卜拉欣帕夏今年四十岁,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谈吐温和,保养光滑的大胡子,你光看人,根本想不到,他就是传闻中的易卜拉欣帕夏。此刻略开心地笑出来,也是温和。
“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少年英才,十四岁,被其祖父派往克里米亚的卡法任总督。其父赛利姆一世在位时期,治理伊斯坦布尔和埃迪尔内。二十三岁,任小亚细亚西部的马尼萨总督,二十六岁即素苏丹。为了扩张疆土,亲自率军征战沙场。”
“奥斯曼在对中欧和地中海的征战中,于六年前攻占贝尔格莱德,五年前夺取小亚细亚沿岸的罗得岛。去年,在莫哈奇战役中,击溃匈牙利和捷克联军,占领匈牙利大部。可是,这都不是苏莱曼大帝最大的功绩。指挥使想问的,可是这个?”
徐景珩没有否认,易卜拉欣帕夏表示出他的来意,他也表示出自己的问题。
“苏莱曼大帝,对于奥斯曼境内,非mu斯林臣民予以特殊关注。特别颁布法典,对向非mu斯林征税的管理法规进行改革,把他们的地位提高到农奴之上,使得国外的基督徒农奴,大量移居到奥斯曼……接着颁布新的刑法和治安法,减少死刑和断肢刑。
这些法典的精确实施,对于奥斯曼和奥斯曼百姓来说,很重要。”
易卜拉欣帕夏轻轻摇头:“指挥使,你知道,那是奥斯曼。大明,无法实现。”
顿了顿,他说出自己对大明官员的印象:“奥斯曼的官员,除了交税之外,一旦发现为官不正,就被没收土地和财产。大明的官员不交税,拥有土地,大多出自世家。即使不是世家,也有同年、同乡等等,关系挂着关系。”
“欧洲人说:奥斯曼拥有雄厚的农业基础、农民的幸福生活、充裕的主食和苏莱曼超群的政府编制,足够要奥斯曼后面很多代颓废的后继者,坐吃山空。可是,我已然看到,奥斯曼的未来,无尽的悲伤。”
徐景珩心里一震。
他轻轻一眨眼,似乎不忍心去看。
“……大维齐尔,国祚长久,乃是痴人说梦。苏莱曼大帝的成就,世人铭记。大维齐尔,也是。“
“指挥使有言,请讲。”
“大维齐尔今日前来,徐某明白。大明人说‘情理法’,因为这是人类的共同纠结。徐某游历西方,记得,奥斯曼还有一句话。”
他的眼睛半合,目光注视易卜拉欣帕夏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丝虚空:“‘宁愿孤独,不与恶人为伍。’”
易卜拉欣帕夏面容巨变。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的一天,苏莱曼苏丹因为后宫女子的死板不开心,易卜拉欣帕夏就去物色新的女奴,买下来洛克塞拉娜,一位被克里米亚贡献给苏丹的女奴,一个平凡的农家东正教女孩。
训练出来后,气质优雅、聪慧过人,更难的是,聪明伶俐、口才好、文采好。易卜拉欣帕夏本身才华横溢,苏莱曼苏丹也爱好诗词;易卜拉欣帕夏喜欢,但还是送给最敬爱的苏莱曼苏丹……
谁能想到,这位女奴,运用自己的智慧参与政治天赋,逐个击败后宫的竞争者,彻底征服苏莱曼苏丹,还开始插手继承人选拔……
易卜拉欣帕夏回忆往事,脸色变了又变,苦笑连连。
“指挥使……你说得对,是我不敢面对现实。”
“我的妻子,乃是苏丹的妹妹。我是一个奴隶。我的一颗心献给我的苏丹,没有第二颗心。”易卜拉欣帕夏的眼泪落下来,落在大明碧红色的茶汤里。
“如果苏丹的箭进入我的瞳孔,我如何会避开它?”
易卜拉欣帕夏永远记得,他和苏丹的初见,君臣的一幕幕过往,但已经不再存有侥幸心理。
洛克塞拉娜已经为苏丹生下一个儿子。奥斯曼皇家规定,一代的皇家子孙中继承王位的那个人,有权处死他所有的兄弟,她一定会要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
而她的儿子,资质并不是皇子里面的最好。而他青云直上,积累大量财富,苏丹猜忌;在朝中树敌颇多,同僚背后一起攻歼他。关键,他支持苏丹的长子,不是她的儿子。
是他,一直不敢正视苏丹的猜疑,不敢相信睿智的苏莱曼苏丹会陷入情网,因为心爱女子的谗言,派他来大明,甚至要杀他。可他已然身在大明。
易卜拉欣帕夏的目光落在虚空。
“指挥使,我的荣耀来自苏丹。”
“指挥使,奥斯曼还有一句话:‘友谊、仇恨莫过分,以防变化而悔恨。’”
徐景珩看着他的目光,尊重。
易卜拉欣帕夏微微一笑,慢慢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后,他又变成奥斯曼的大维齐尔,奥斯曼的好男儿——他总是忘记自己的奴隶身份,把苏丹当最亲的朋友,最近的知己。从今天起,他也要记住这句话:“友谊、仇恨莫过分,以防变化而悔恨。”
奥斯曼苏丹的后宫,都是奴隶出身,为了杜绝外戚干政,苏丹不光不娶妻,连本国的女子也不纳妃,周围的小国就去抓女奴进献,尤其高加索一带的东欧女子……哪知道,因为他,出来一个情痴苏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