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得模糊明白,小眉头一皱,随即松开。
祝枝山与唐寅、文征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都是好友,且都嗜酒如命。尤其祝枝山和唐寅意气相投,玩世狂放。只唐伯虎主要精力在画上,祝枝山能诗文,尤工书法,名动海内。
而祝枝山给皇上的印象,更喜欢哲理的思索,对传统理学的批判也更深刻,也更理性和果敢。偏偏他也是大大方方的,所著《浮物》一书,竭力非议儒家六经,思想的锋芒显露无疑……
他和徐景珩说:“隐比求名事更艰”……皇上看看这幅手书,看看徐景珩,看看徐景珩,看看手书……
那个小样儿,叫徐景珩脸上全是笑儿。
徐景珩满面笑容,放下手书,牵着皇上的手在圆桌上坐下来,拿过来皇上手里的书信——皇上立马眉眼欢笑,拿过徐景珩的其他书信,一封一封地看——眼睛瞪圆。
都是大明当今的名人大家寄来的,有书法,有画儿,有酿酒师,有瓷器、医学……除了各自领域的一些事情外,都是类似祝枝山的意思,甚至还有人劝说徐景珩,回去南京闭关禅修!
还有一个给徐景珩推荐老道炼丹!
皇上气啊,横眉竖眼的,小眉毛一根根竖起来。
余庆在里间探头,从里外间隔断的纱帘中,隐约看到皇上和指挥使的身影,感受到皇上的那股子“杀气”,一动不动地装乖。
皇上气鼓鼓地转身:“送过来!”余庆立马端着托盘进来——朝鲜今年又提前来贡,送来一些好人参,皇上就吩咐给指挥使用,还根据太医的说法制定一个少食多餐的方法,一日五餐·徐景珩,到了用午休前的参汤时刻。
徐景珩放下书信,面对小瓷碗里乳白色的参汤,闭眼,一口气喝完,皇上果然欢喜起来。余庆机灵地端着托盘和碗退下,皇上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太医说长白山的人参好,性温。先吃着,慢慢地进补。”
徐景珩笑出来:“皇上,臣吃了一年了?”
皇上理直气壮:“要再吃。朕有看《皇帝内经》和《普济方》,朕知道。”
徐景珩:“皇上的医术学的越发精进,大善。”
皇上骄傲,一时又生气,无他,皇上学医术这般用心,全因为徐景珩的伤势。
皇上一时又想起徐景珩不乖乖,刚养好一点就因为情绪波动剧烈而吐血,眼睛就红了。
徐景珩因为皇上最近的模样心疼:“皇上,臣真的好了。皇上来看桂萼和张璁的疑问。有关于王守仁先生,臣相信,王守仁先生,会做出来他自己的决定。”
“皇上还记得,臣告诉皇上,天底下的好女子,不是需要保护,而是要尊重。大明的忠臣良将,也是。皇上理解王守仁先生的为难,尊重王守仁先生的决定,认同王守仁先生一腔忠正,足以。”
皇上瞪大眼睛:“‘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徐景珩失笑,皇上耍赖。
“臣很高兴,皇上问出来。”
皇上傲娇。
“于文臣而言,茹太素在太~祖皇帝时期,很好。于武将而言,也有很多人都很好。可是,蓝玉大案还是发生,太~祖皇帝也杀了不少文臣。
军权都是双面刃,有了军权,就有了身不由己,所以有‘宋太~祖黄袍加身’,也有鸟尽弓藏。皇帝知道,将军们知道,人人都知道。既然身在其中,那就做好准备,无怨无悔。”
徐景珩的声音冷漠,皇上呆住。
“文臣也一样。既然进了庙堂,那就为国为民为君为自己,拿命拼……”徐景珩面对皇上天真烂漫的眼睛,到底是心软。
“文臣武将之功不可集于一人,皇上要记得,人性不能试探,也不要存有侥幸之心。杨一清领兵后,进来内阁;王守仁先生领兵后,也进来内阁,总是给予一个退路。”
皇上的心里生出来一股气。徐景珩看得更心疼,微微一叹妥协:“皇上相信王守仁先生,在天下人的压力面前,该怎么打仗怎么打仗。王守仁先生也相信皇上,不会鸟尽弓藏。皇上,无需烦恼。”
皇上当然需要烦恼!
至今为止,皇上都不明白,“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这个故事,或者说内阁企图养歪他性情的背后,还牵扯什么,为什么徐景珩那天会吐血?
皇上的心里,徐景珩不是大明子民中的任何一个。徐景珩是不一样的。皇上生气徐景珩一直回避问题。皇上只要一想起那天的情景,身体就害怕恐惧地颤抖,只倔强地忍住,要一个答案。
徐景珩伸手,轻轻抚摸皇上的眼睛,皇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全是对未来的恐惧。
皇上在害怕,他不能带着他游玩大漠和大海,丢下他一个人吗?
徐景珩轻轻眨眼,这次,没有躲避皇上的质问。
“皇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魔障。同一个问题,臣的父亲担忧,臣可以安慰,可以去解决,到臣亲自面对,难免也是困于其中。”
“朕知道,不在其位不知其受,不在其身不知其痛。”
徐景珩眼里带笑:“皇上说得对。所以人都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皇上因为徐景珩绕开话题生气:“徐景珩也是普通人。”
徐景珩哭笑不得:“臣也是普通人。”又瞧着皇上要哭出来的模样,再次妥协:“臣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剖析,发现自己的软弱,冲出自己的魔障。臣的身体真的好了。明年臣带皇上去南京,去南海,去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