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感恩天地的赐予,但皇上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天”,没有他的“天”。
几千年来,无论帝王将相或是贫民百姓,无不信天、敬天、拜天,以种种方式祭祀天神,祈求天神的佑护。
都说天的功德至高无上,只有皇帝才有权利祭祀天。不论是开国奠基者,还是承继中兴者,危亡丧国者,都不敢忘记祭祀上天。
祭天,是皇帝唯一需要行三跪九叩大礼的仪式,因为皇上是天子,天之子。
可是此刻,皇上的眼里只有冷漠。
官员是皇帝的臣子,百姓是皇帝的子民。而皇帝,自称是天之子。皇上仰头看天,皇上自己就是天。
皇上心里升起一股破天的戾气,天要他一出生就没有爹,天要他一投胎就是皇帝,天要他承天命……皇上不认命。
沉默的皇上,无视礼仪官的嘶吼,一动不动地站着,眼角余光发现,徐景珩的目光落在帝神塑像上的右手上,上前一步,塑像太高他够不到,他跳起来,一把抓下来塑像右手的一个黑宝石戒指。
徐景珩握住戒指,蓦然微笑:“臣本打算今天送皇上一个礼物,却是先收到皇上的礼物。”
皇上笑得乖乖的,大眼睛亮亮的,小奶音清脆:“徐景珩需要。”
徐景珩因为皇上的敏锐更是笑:“皇上说得对,臣需要。臣谢皇上。”
皇上就更开心。
开心的皇上,一跪拜,回到主位、配位前奠玉帛,乐奏“景平之章”……一跪拜,回到主位、配位前进俎,乐奏“咸平之章”……
皇上动作标准,在主位前跪献爵,回拜位,乐奏“奉平之章”,舞“干戚之舞”,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读毕乐起,皇上行三跪九拜礼,回到配位前,开始献爵。
亚献,皇上为诸神位献爵,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回拜位。
终献,皇上为诸神位依次献爵,奏“永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光禄寺卿奉上三牲福胙,礼仪官于帝位前拱举。皇上走到饮福受祚拜位,领着文武群臣,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三跪九拜。
撤馈。
奏“熙平之章”。
送帝神。
皇帝再行三跪九拜礼,奏“清平之章”。祭品送燎炉焚烧,烟雾弥漫仙境一般,皇上皱皱小鼻子,累了不想动弹,闻着上好紫檀木的香气更犯困,徐景珩就抱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望燎位,礼仪官大松一口气,礼乐队也大松一口气。
……
……
“太平之章”奏响,望燎台,皇上在徐景珩的怀里观看焚烧祭品。礼乐队改奏“佑平之章”,礼仪官大喊:“皇上起驾返宫。”皇上不动,徐景珩轻声说道:“皇上在这里等着臣,还是和臣一起上去?”
“和徐景珩一起上去。”皇上回答的毫不犹豫。徐景珩就抱着皇上,再次登上高高的方丘台,顺着低矮的木质楼梯,因为个子高怀里抱着皇上,他的头微微低着,腰微微弯着,一层、两层、三层,在尖尖窄窄的三层塔顶,除了打扫之人,无人来到的地方,一眼看到门前木头地缝上,那块红的滴血的小石头。
石头宛若鸽子蛋大,这般的红,却一直没有被打扫的人发现,奇哉怪哉。但皇上并没有问,皇上握住这颗小石头,冲徐景珩欢喜地笑:“喜欢。”
“皇上喜欢就好。我们下去?”
“好好。好好。”
收到礼物的皇上,眉开眼笑说“好好”,祭天大典结束。
又是那鸟叫声都没有的安静,街道两边跪拜的人,好似连呼吸都没有一般。
皇上端坐在他的龙撵上,头上的明黄伞盖晃啊晃,脑袋上的二十四道旒晃啊晃。
皇上记得,他站在高高的方丘坛上,望着下方恭恭敬敬的,蚂蚁一般,发自灵魂的敬畏天地的人群,不懂人为什么都那么敬畏?
皇上天生强大,不知道人力的无奈,和人力的强大一样,是一个物体的正反面存在人的身体中。
长长的眼睫毛颤抖一下,鸦羽一般在脸上留下两道小阴影,右手却更是握紧那颗红色的小石头。
大明定鼎中原,于南京建国,太~祖朱元璋在南京钟山建有圜丘、方丘,于冬至在圜丘祭天,夏至在方丘祭地。洪武十一年建立大祀殿,合祀天地。太宗皇帝朱棣定都北京,营建北京宫殿,仿照南京的形制,建立天地坛,合祀皇天后土……
大明的后代皇帝,年年月月的,一年有小半年的时间在祭祀中度过。
皇上闭着眼睛也能走出来,出乾清宫,过奉天殿,步出午门,沿着中轴线,左有皇帝祭祀祖先的太庙,右有皇帝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社稷坛。
出皇宫,于皇城的东、西、南、北、分布天坛,地坛、月坛、曰坛,先农坛等等,祭拜日月天地及农神的地方……
皇上表情冷漠,人人都认为天乃是万物之主,有主宰一切的权利。都说皇帝要住在布满祭坛的城池里,承天命……却不知道,皇帝在多么讨好天地。
皇上眼角低垂,眉梢眼角,依旧是稚气满满,天生的,漠然霸道。可是手里的小石头的温度热了他的心。皇上的小孩子心里又觉得,收到一份礼物,怎么讨好一番,都值得。
皇上孩子气的心里,又开心起来。
浩浩荡荡,蜿蜒几里路的长队伍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皇上除去正红的团龙龙袍,更犯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