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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叨叨两个月,三月廿六,六夫人带着她去了乐六爷碑前祭拜,淡雾沉绵,林木葱郁,母女二人上了香,趁着天气好沿着山路慢慢走。
    正是梅雨时节,今日虽难得无雨,高大杉木仍湿漉漉地绿着,树下弥漫淡粉浅紫的细碎的花,山路泌着潮,软乎乎的新鲜。乐则柔脚下踢着小石子玩儿,心里又过了一遍后天成亲的流程。
    六夫人忽然出声,“你怨不怨我们?”
    乐则柔一怔,偏头看向母亲。
    “您何出此言?我只有感激,并不怨的。”
    六夫人没看她,视线落在虚空中一点,深了一口山间微凉雾气,慢慢地说:“你走这条路是我和你父亲定的,那时候我们觉得这是为你好,想让你成龙成凤,至少能自保,能护得住这份家业。”
    “可是这些年我年纪大了,时常想,很多事明明该是我们为人父母的做的,尤其是我,江南那么多寡妇支撑家业,我却让自己女儿去承受所有。”
    乐则柔摇头笑笑,扶着六夫人迈过一道小小水洼,一身月白色的简素衣裙轻盈恬淡,看得六夫人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人家姑娘照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会走路了,当初其实能让你嫁的,是家里拖累了你。”
    乐六爷生前曾经联系好友,介绍了一份不错的姻缘,被乐则柔断然拒绝了。
    这件事一直是六夫人的心病。
    要是早让她嫁了多好,至少不用在最好的年纪打扮得像个尼姑。
    尤其现在与安止成亲,她当然知道安止对乐则柔掏心掏肺地好,否则也不会舍命救她,更不会入赘乐家。只是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能再圆满一点。
    她虽然久居后院,但也知道乐则柔和安止成亲意味着什么,不止是一桩婚事,二人就此捆在一起,此后腥风血雨再无脱身之日。
    有些话不可说,其实她心里是盼着乐则柔和安止早日分开的,年轻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言不合就过不到一起了,两人过了黏糊劲儿一分开,乐则柔日后说不定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他们一成亲,安止的脾气和手段,乐则柔这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血脉了。
    风吹过树木枝梢沙沙地响,掺进六夫人微不可查的叹息,她拍拍女儿纤细的手臂,下意识喟叹:“有时候想想,要是当初让你嫁了多好,也跟别的姑娘似的只用忧心些春雨秋风,不用走到现在这步日日提心吊胆。”
    乐则柔静静听母亲说完,笑道:“那我中毒的时候就请不来太医,也用不起千金一支的人参。”
    六夫人哑然。
    乐则柔随手拨开眼前横斜探出的花枝,触落粉白花瓣沾上衣袖,她浑然不觉,一边走一边偏头对六夫人徐徐道:“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好,人这一生太长了,变故太多。您说岁月静好固然是好,无忧无虑平平常常过一生,没什么大烦恼,可那是风吹吹就破的美人灯,有个风吹草动就毁得干净。”
    “太脆弱可欺的欢喜,我宁可不要。”
    “远的不说,大姐姐和五姐姐都是现成的例子,周家一倒,乐则贞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两个孩子也没着没落。”
    她竖起大拇指反手指指自己,眨眨眼睛促狭笑道:“而我呢,就算今天乐家大祸临头被诛杀九族,我也能逃出去,还能隐姓埋名过得不错。”
    六夫人嗔她大喜日子胡言乱语,被乐则柔挽上手臂,头蹭到肩膀撒娇,六夫人拍拍她手背,“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也太苦了。”
    那么瘦的一副身体,扛着家族扛着湖州,甚至扛着国计民生,她明明也是个娇姑娘,太多东西压在她脊梁。
    乐则柔快一步走到六夫人前面,站住脚步,对她正色道:“您也不必自责没有保护我,在我眼里,让我自己有本事好好活着才是最好的保护。”
    “人总要吃苦的,我宁愿身体累一点,吃心力筹谋的苦,也不愿吃身不由己,劫难到来时只能低头认命的苦。”
    依附别人活着,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才能站的踏实。
    “娘,我今时今日,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日子。”
    “我不怨。”
    六夫人端详自己女儿许久,半晌笑了,提醒她山路湿滑,注意脚下。
    祭拜乐六爷回家之后,乐则柔有空喘了口气,她已经将各色事情料理好,等明日安止过来湖州——虽然恢复林家子的身份,但安止依然坚持不用旧名。
    时下入赘有两种办法,一是成婚当日花轿抬男方入门,二是婚礼前一天男方至女家,女子第二日花轿出门绕喜神方再归家,状似娶妻。
    乐则柔没和安止商量就定下来第二种。
    于是安止廿七日便到了湖州,从湖州码头到乐家巷,一路上乐则柔安排的人比蚂蚁都多。她和安止仇家太多,之前往江宁送聘礼就出了点小麻烦。
    所幸今日乐则柔白担心一场,正康帝比她还怕安止出事,派了五十羽林卫将安止安安稳稳护送到了乐家大宅。而碍于新人婚前三日不得见面,乐则柔搬去原来六房的宅子住。
    她和安止两月未见也只能忍着,好容易熬到了天色擦黑,便早早沐浴上床准备睡觉,盼着明天早点到。
    结果六夫人来了。
    六夫人一进屋子就狠狠打了个喷嚏,醒着鼻子问:“你弄的什么?香的都能薰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