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则柔听她说话实在刺耳,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问:“和离再嫁的有的是,仁宗年间端慧皇后还是二嫁的,照您这么说竟也品行不堪了。”
“再者说,您就没想过佳姐儿以后要是也跟我似的跟五姐姐似的……怎么办?”
四夫人勃然色变。
没等四夫人开口,十七小姐乐则佳已经拿帕子捂嘴哭起来,“那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或是一头撞死在牌坊前头,宁死也绝不肯做那不贞不洁之人!”
“你这孩子!别瞎说!快呸呸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大师算过你是儿孙满堂白头偕老的命。”四夫人急得打了乐则佳手臂,双手合十连连对着太阳说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乐则柔垂眸理理绣着云水纹的整齐衣袖,暗自摇头,觉得自己这一个时辰浪费的真是毫无价值。
抬眼看见豆绿端着茶盘进来,肃声道:“七姑,念安堂有事,陆嬷嬷急着见您。”
四夫人明显还想再说什么,但乐则柔直接开口让人送客,她只能拉着女儿悻悻而去。
豆绿将乐则柔杯中冷茶倒进小瓯子里,换上新的,乐则柔疑道:“不是说陆嬷嬷下午来吗?怎么这时候就到了?”
豆绿俏皮一笑,“我看您心烦,四夫人话说起来又没头,就随口编了个谎赶紧糊弄过去。”
乐则柔不禁失笑,点点她,转头跟赵粉说真是促狭鬼,连自己都蒙过去了。
豆绿笑嘻嘻倒好了茶,抱着茶盘坐在乐则柔脚边小杌子上,仰脸问:“七姑,家里都知道是十三少爷跟谢家小公子打架把人打成猪头,谢家恼了,这才没理会十七小姐的婚事,怎么四夫人一说就成了五小姐的过错呢?”
乐则柔挑眉笑道:“她舍不得怪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又舍不得怪自己没教好孩子,只好推到旁人身上求个心安。你听听也就罢了,很不必往心里去。”
豆绿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我就说嘛,咱们外姓亲戚里头都有再嫁的姑娘,也没听说人家嚼舌头说什么拖累家里名声坏了门风。”
“我要是四夫人高兴还来不及,谁能保证没有个山高水低啊,日后要是十七小姐受了委屈,和离再嫁总比忍气吞声活受罪强百倍。
十七小姐也是的,这么好的事她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说什么生啊死的,就跟您要害她一样。”
七姑什么身份?配让她动手的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今日跟四夫人她们耐心耗一个时辰已经纡尊降贵,哪犯得着跟她们费心。
偏她们榆木脑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是您心善,才反复讲道理,换成别人,哼!”
豆绿越说越激动,直到看见赵粉在乐则柔身后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眼色才讪讪住了口,低头紧张地拿余光瞟着她神色,生怕挨说。
乐则柔倒没责她口无遮拦,她垂眸一下一下拿杯盖撇着茶叶,淡淡一笑,“也不能怪她们,已经太多年了。”
豆绿听这一句看似前后不搭茬儿的话十分费劲,懵懵懂懂只知道点头。而常年和念安堂接洽,与苦命女子打交道的赵粉却明白乐则柔言下之意——
乐家的女孩子自幼念着女戒女则长大,进进出出都在乐家巷门口的贞洁牌坊之下。长辈们言传身教,还有湖底的四十六具骸骨无声震慑。她们没有机会接触小小后院之外的世界,已经被彻底驯化了。
十七小姐是真觉得一头撞死比舒舒服服再嫁来的好。
但赵粉没心思同情十七小姐,毕竟她们伤春悲秋闲出毛病的时候也没人同情吃沙子的七姑,她只关心,“这样会不会对您名声有影响?”
闻言,乐则柔缓缓偏头打量她,赵粉几乎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却见她扑哧一笑,眉梢和唇角很生动地扬起。
“要是靠她们去挣名声,你家七姑这些年岂不是白混了?”
乐家的女孩子被拘束豢养,一代一代忍着血泪挣来好名声,最后用一个好价格交易出去,换来更加优质的姻亲裙带关系,让男丁们借力往上爬。
血肉熬成油脂,滋养书房里寒窗下的油灯。
而乐则柔不需要这些姑娘去挣什么狗屁名声,她靠自己的本事,照样可以执江南世家牛耳。
所幸这些已经成为过去,往后再提起来也只是段故事,不会再重演的历史。
她透了口气,起身伸欠了一下,懒洋洋地说:“好了,不说了,我得歇会儿,一上午磨的耳朵疼。之后恐怕还有的磨。”
四夫人带着女儿只是第一拨,那些族老们才是重头戏,她得攒足精神好好应对。
然而,向来算无遗策的乐则柔这回却大错特错。
或者说乐家巷的糊涂鬼没她想的那么多——
从那天四夫人铩羽而归直到乐则宁出了门子,乐家巷都安安生生的,没人闹到她跟前儿。
一是真疼闺女的人家愿意给自己闺女留条后路。毕竟人生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山高水低,谁都不想被大石头坠着沉到湖底。
二是不久前乐则柔疯狗一样乱咬的样子犹在眼前,众人心有余悸。
只要家里有儿子有前程,脑子还不像四夫人一样糊涂到家,谁都不敢跟乐则柔对上。乐家巷子弟如云多芝兰玉树,真下手折了一个两个的前程,乐则柔顶多事后心疼心疼而已,但对于他们来说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