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自失一笑,正要开口说这份人情他也帮陈拙还,却又听她说:“以后漠北安定,他得年年给我送大枣,我小时候在那儿吃过,又大又甜。”
朱翰谨缓缓抬头。
乐则柔大笑。
笑过之后,她对朱翰谨认真地说:“你跟陈拙说不用谢我,定国公府是善有善报。
他家世代于国有大恩,别说我和陈拙这些年算得上朋友,即使素昧平生,即使他最后支持逸王,我也会去找禾髓。”
“而且要是没你们在江北出生入死护江南安稳,我自己还顾不过命来,更别说找禾髓了。
他要谢就谢他自己,谢江北士兵。”
她又夸张地耸耸肩,偏头促狭道,“况且上兵伐谋,我们这种讲究人都用笔杀人,可不兴舞刀弄枪的。”
朱翰谨没像她所想那样笑出来,他垂眸沉默许久,一言不发连饮三杯,最后放下杯子时眼圈泛红。
……
乐则柔和安止说起此事时颇为感慨,“朱翰谨说他们之前行军遇见流沙,几次差点儿被埋在黄沙里。我当时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大朝会东家长李家短扯头花能掰扯一大堆,偏偏江北战场没人提,前两天还有说要减少军饷以俭省开支的,我想想都替他们不值。”
安止牵住她手臂,拨开她帷帽前横斜的枝叶才循着山路继续走,他徐徐道:“漠北和江南遥隔千里,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去,对此连个模糊印象都没有。
人又往往只看眼前,对亲近之人做到感同身受尚且不易,遑论远在天边的陌生人。”
柱国寺后山多草木,香樟树和水杉高大参差,更显曲折蔓延的山路幽静,此时四下无人,安止的声音在十月薄雾里格外好听。
乐则柔微微仰头看他,听他说完之后忽然摘了帷帽,抱住他又很快松开。
“我也只顾眼前。”
安止耳朵腾地红了,“佛门净地,你别闹。”
乐则柔吐了吐舌头,朝他扮了个鬼脸,牵着人颠颠地往前去寻山泉了。
安止无奈摇头,却没松手,只帮她将帷帽戴好。
这段时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纷乱,难得事情告一段落,乐则柔伤也痊愈,兴冲冲拉着安止来柱国寺吃素斋。趁着辰光尚早,来后山转悠,也算给乐则柔放放风。
她身边一个护卫都没带,今天就他们两人。
“你看你看!真有锦鲤!”乐则柔掀起碍事的帷帽,回头给安止指不远处的泉池,满眼惊叹——日光从树隙洒落,斑斓鱼鳞折射流动的艳丽。
“好漂亮啊!”
安止不觉得那有什么漂亮的。
他视线没法儿从乐则柔身上移开——
冷绿淡雾间,白底绣粉折枝梅花的披风随她动作扬起落下,她一手与他十指相扣,一手指着山泉,回头对他笑得生动。
所谓美景,不过背景。
他含笑看着她拿随身带来的鱼食喂锦鲤,听她说小时候喂撑死的那两条小鱼,牵住她,看她颤颤巍巍小心翼翼靠近水岸,摸一下锦鲤的鳞片,再将人一把抱回来。
乐则柔眉飞色舞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如果不是安止拦着,甚至想玩儿水。
她走过腥风血雨,见过大漠明月,锦鲤更是寻常而已,今天却在一座小小的寻常的山里玩儿得开心。
安止倏忽恍然一瞬——如果没有永昌八年,那个叫丫丫的胖姑娘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肆意欢笑,万事安逸。
但他很快顾不得出神,对乐则柔头疼道:“下来。”
“我不。”
她玩儿累了,自己寻了块儿大石噌噌坐上,跷着脚挑衅地笑。
安止一把将她抱下来。
“佛门净地,你别闹。”她挑眉,拖长了调子说。
安止弹她脑门儿一下。
“走了,时候不早了,去吃斋饭。”
山间多雾潮气湿重,待久了她容易腿疼。现在虽然她痊愈,但是平日必须多留心,寒凉之物一概碰不得。
乐则柔明显还想留在这儿再玩儿一会儿,被安止整理好帷帽捏着后脖子押走,“下次再来。”
“……”她撅嘴,“哦。”
不知道是谁在帷帽下偷笑。
下山下到一半,乐则柔忽然站住,“我走不动了。”
安止立刻紧张地按了她两个穴位。
她嘿嘿傻笑。
安止长出了一口气,想教训又舍不得,只能万分糟心地看了她一眼,无奈点头,“得得得,我背你。”
“你最好了!”乐则柔兴奋地尖叫一声,扑到安止背上,双手双脚缠得紧紧的。
她在安止背上摇头晃脑嘚啵嘚啵嘴一刻不停,直到看见有人才不情不愿下来,此时已经到了山门,穿过一片竹林就是斋舍。
柱国寺素斋好吃得出名,不少女眷因此选择在这里参拜,乐则柔今日正是专门慕名而来,想尝一尝全江宁最好吃的素菜是什么味道。
当然,碍于身份和关系,他们不能去斋舍用饭,厢房已经提前打扫好,清静省心。
由小僧人领着,乐则柔迈步要直奔厢房,但安止牵住她,“先去前殿拜一拜吧。”
大雄宝殿朱漆金粉,高耸威严,今日不是庙会,也无道场,往来的香客并不多,大都是妇人带着孩子虔诚跪拜。僧人念经的声音安稳肃穆,妇孺虔诚叩拜求一个家宅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