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安止垂眸笑了一下,反手握住她的手,转身呼噜她脑袋一把,“好了,吃饭了。”
秋雨淅沥满室暗昧,乐则柔缓缓抬眸,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一寸寸挪到安止脸上,缓缓开口,声音干哑艰涩,如吞枯柴,“你前段时间去江北,根本不是为了找高隐,是逸王让你去卖命?”
疑问的句子却是肯定语气。
安止失笑,避重就轻道:“什么就卖命了,不是卖命,就帮个小忙而已……”。
“什么忙?”她打断了他的话,“赫伦是不是你杀的?你拿要命的勾当做交换,两清?”最后两个字轻而又轻,像是她的唇齿载不动那份重量。
“不是……”
“安止,”乐则柔深深吸气,目光灼灼,打破他浑水摸鱼的侥幸幻想,“我如果想查一件事,费费力气总能查个八九不离十。你瞒不了我。”
当初达鲁死在佑州她就怀疑是安止手笔,只是当晚一场大火烧去所有,她不便探寻,久而久之抛在脑后。而今两下联络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能确定。
世上能从玉斗手中留命之人不多,安止是其中一个。逸王就算本事过天,能人异士也该珍惜着用,只有想逃脱他掌控的安止是做送死差事的最好选择。
不然呢?前脚赫伦死了,后脚安止就得了自由,世上的巧合未免太多。
形势反转,方才气势汹汹理直气壮教训人的那位哑了火,心虚说不上话的人变成了安止。
但他只局促了一瞬,转眼恢复若无其事的死样子,笑道:“我不过是去帮个忙罢了,左右彻底两不想干,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意图轻轻揭过去,但也默认了她的推测。
“唔,帮个忙,两清。”
乐则柔仰头长长吁了口气,提起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图什么?”
安止坐在她身侧,一手揽着她肩膀,认真道:“我和逸王之间交际太深,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大麻烦,我索性趁着现在断掉,以后省心。”
“你少骗我。”
衡量利弊的本能仍在,即使现在她被后怕和巨大的恐惧淹没,依然能掰着指头分析,“你和逸王之间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逸王此人前程不可限量,你与他结交,有利无害。
且你已经是逸王一派,即使现在两清,日后逸王事情败露,你也摆不脱干系,完完全全的吃力不讨好。
而逸王一旦得势,最好的结果是对你不理睬,倘若他心胸不广,未必不会清算你这个半路叛逃的人。
总之好事没你份,坏事,少不了。”
细白的手指收握成拳,指甲扎破手心,她丝毫感觉不到痛似的只盯着他眼睛,“安止,你那么聪明,偏在生死攸关前途抉择的当口行了一步蠢棋。”
“你明明是为了我去和逸王两清,去漠北杀赫伦,是不是?”
安止根本不敢说是——乐则柔自己不知道,她眼白已经遍布红血丝,说话声音都在颤,整个人瑟瑟如风中秋叶,脆弱得不堪一击,似乎只消半句话的重量就能将她彻底打碎。
逸王的事是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安止知道自己早晚要告诉她。甚至从赫伦丧命那日起,他就在脑海中演习如何与他解释。
但他一直拖着,就怕出现在的局面。他想不出什么说法能将个中因由瞒过她,能拖一日是一日,如果不是见她这些天折磨纠结,她今日又问了,他不知会拖到何时才说。
她太聪明了。
这种时候,总是恨不得她迟钝一点的好。
他强行掰开她的手,将她整个抱在膝上,一下下给她顺着胸口,故意轻松道:“都过去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这些都过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过不去。”
手攥紧了他的衣襟,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黑幽幽瞳仁如古井,笼着一层水雾,“我过不去。”
“我就那么好?”她问。
好到你违背自己的原则,好到你放弃坦途选择一条险路,好到你能不计生死,搏一个前程未卜?
“你可真是……”安止喉结动了一下,仰头短促地笑笑,以吻封缄。
乐则柔从不喜人逃避问题,面对安止时尤甚,一定要得到每个问题的答案。但此时她闭上了眼睛。
大骗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大骗子?
口不对心,表里不一。
说什么人最重要的是自己,说什么不要妥协,说什么“倘若你我相处让彼此更拘束不自由不舒服,不如不在一起。”
可他在无声处为她放弃了全盘计划,为她佑州城漫天大火,为她玉门关千里奔袭。他还能怎样妥协?还能怎样顺从她心意?
他从万千铁骑取敌将性命,九死一生立下不世之功。
只是想吻她而已。
乐则柔闭着眼睛,满脸泪痕。
甜和咸苦混在唇舌,安止捧着她的脸轻轻移开,拇指拭去她眼下泪水,额头相抵,用气声说:“多大人了,哭鼻子羞不羞?嗯?”
“人最重要的当然是自己,我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我愿意,我高兴,你用不为这个觉得我多好,更不必因此有什么包袱。”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我不要你有任何束缚。喜欢从不该成为负担与绳索。
尽管他做梦都想将她拘束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