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豆绿捧着点心匣子小心劝她:“吃两口点心先垫垫,这不一定要议到什么早晚。”
之前就有过,书房议事从中午谈到晚上。老太爷年纪大了晚上不饿,别人饿肚子也不敢说,只能干熬。老太爷书房又是禁地,豆绿她们连送饭都没法子,全在外面着急。
天气闷热,再加上高隐的消息太过惊心,乐则柔没什么胃口,她勉强咬了块儿绿豆糕,说:“没事儿,今儿应该结束得早。”
她猜今天是为了乐则贤的事儿。前两日乐则贤一下被提拔成了六品翰林,同科的状元都没他光鲜。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开始投桃报李,酬乐家扶持了。
眼下又有一个外放的肥缺儿,有实权有油水,与六品翰林官好处不相上下,难以抉择。
事关嫡系子孙前程和乐家日后布局,连三伯父乐成都为此专门回来商量。
按乐则柔的主意,还是应该外放做官。
一来各个世家已经开始养兵,乱世里头,皇帝越往后越不值钱,翰林只有清贵名声而已。
二来避人耳目,她冷眼瞧着,乐家一系被提拔太过,譬如根系未稳便被肥料催着往上长的树,看着树冠葱郁唬人,实则一场暴雨就能使其损枝折叶。
而今乐家风头正盛,也要提防登高跌重,能避就先避一避。
但三伯父未必能这样想,一旦外放,就要辗转几年做出实绩才好回京,没有翰林来的顺顺当当。
乐则柔推开书房门时仍在思量怎么说。
乐老太爷的书房一贯简素,除了一个养金鱼的大瓷缸别无陈设,满满当当的书,是乐家重地,连乐家几位老爷也不能轻易踏足。
而此时书房里不仅有老太爷和三伯父,还有几个从没见过的青衣人。
乐则柔立刻想转身出去,支呀一声,书房门瞬间被关死。
老太爷浑浊的声音响起,“乐则柔,你恬不知耻!”
乐则柔被按跪在地,夏日衣裙单薄,膝盖砸上青砖地有一声脆响。她半垂着头,飞快思量着。
乐老太爷铁青着脸,皱纹沟壑藏着深重的情绪,半晌喝道:“畜牲!你还不认罪?!”
乐则柔俨然被这阵仗吓住了,微微抬头,苍白的脸上布满泪水,连嘴唇都在哆嗦。
她怯声怯气回答,“孙女不知何罪,求祖父明示。”
一旁的乐成闻言开口,他温声道:“则柔,我们已经都知道了。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万不能一错再错了。”
乐老太爷掩面叹气。
乐则柔伏地啼哭只说不知。
乐老太爷被哭得心烦,猛地拍了桌子,吓乐则柔一个哆嗦。恶狠狠地喝道:“你和一个太监有首尾,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他的眼皮因衰老而下垂,但毫不遮掩此时眼中阴毒的精光。
“乐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乐则柔膝行两步上前,嚎啕大哭,只如一个被冤枉的小姑娘,毫无往日沉稳七姑的风度。
“孙女不知哪起子小人嚼舌,故意陷害,求祖父令他出来与我对质。”
她仰着脸不停哭诉冤枉,乐老太爷怒极了,隔着紫檀桌案颤手点点她,背过身喘粗气,拂袖道:“祝洪,你给她说!”
门口沉默的祝洪躬身应是,乐则柔心中一突,但她自信安止行事周密,不会授人以柄。
她一边流泪,一边听祝洪干巴巴的叙述。
“七姑,自永昌十八年,您就与太监安止有了来往,曾借六皇子奉诏抗旱的名义私会。后来无论是在京城还是江宁,都将宅子安在那太监隔壁。平日里不仅书信相通,还常常私下见面。
这些都有人见到,人证就在外面等着。”
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乐则柔忽然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旁人心里发瘆。
乐成本就心里打鼓,被她诡异的笑更是弄得惊疑不定,他看一眼神色晦暗的老太爷,强自摆出长辈架子道:“笑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清楚便是,这样成何体统!”
“我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乐则柔根本没看乐成,她用一种荒谬的语气对老太爷说:“如果这就是所谓证据,则柔认不得。”
笑容倏忽散去,她仰头迎着老太爷阴毒的目光,坦荡极了。
“自永昌十八年起,我与六皇子开始联络,这件事您一开始就知道,也是得您授意我才敢做。
而我与六皇子居中联系的人正是这位安公公,我们见面和信件全是论如何夺嫡的。
至于说房宅买在一处,当时行事务必隐秘,住处相邻是为了沟通消息,谋划事业。”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乐成一眼,见他垂头微有愧疚,心下稍定,又悲切叹道:“我这些年为乐家做了许多事儿,自知不少人想置我于死地。众口铄金,人证只是口说无凭的东西,拿银子诱惑一番就能一抓一大把。
人说捉贼捉赃拿奸拿双,总该拿出什么私物证据。且安公公也不是远在天涯海角的人物,不如将他请来湖州亲自澄清。”
真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何必在此饶舌。且她除了颈上狼牙坠子,所有衣饰用品都平平无奇,哪怕偷出来也不能成为铁证。
乐则柔知道没人拿得出来把柄才敢这么说的,笑话,她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都不留任何标记,就是为了防着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