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函猝然转头,那一瞬甚至能听见颈骨的咯吱响,他声调因惊疑而更加尖细,“一人做事,何必胡乱攀扯。”
安止打了个手势,将张函捆在椅子上,总是弯驼的背终于被捋直了,露出一张甚至说得上俊秀的脸。
皇帝也被捆在椅子上,与张函面对面坐着,皇后两个字像是开关,将他从半死拉回来,如年老的狮子一般狂躁地挣扎,眼神死死地扎在张函身上。
张函却根本不理他,只骂安止。
一道霹雷砸在房顶,暴雨落在琉璃瓦,激出急促的鼓点。狂风吹开了没有关严的门扉,烛焰跳跃着,脚下的影子摇晃,如同要吞噬人多泥淖。
疾风骤雨中,安止神情平和,他微微弯腰凑在张函耳边,十足推心置腹模样,不紧不慢地说:“公公当初瞒天过海把咱家送到六皇子身边,后来勾结党夏,还借咱家的手把宛贵人送去给皇帝下毒。”
张函神色颇有几分傲然,“这些我既然敢做就敢认,用不着你乱吠。”
此时的他,甚至比对面暴红眼珠衰败惶然的人更像一个皇帝。
安止轻笑一声,说张公公何必心急,“您敢认不假,可惜咱家愚钝,桩桩件件想来想去,不明白公公做这些图什么,毕竟您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咱家还以为自己查错了。”
“直到在您房里看见这个。”
他说着直起身子,取出一幅女子画像,轻轻展开了。
皇帝瞳孔收缩,目眦欲裂。
张函发出野兽的痛嚎。
画中女子定格在回眸一笑,赫然是贞贤皇后的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熬夜了,好困啊!
第52章 揭盅(四)
安止在皇帝的怒喘和张函的哭号中将画卷悉心收好,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对张函叹道:“张公公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七年,对娘娘这份用情至深,木石也要动容。
为了皇后娘娘,您这些年在仇人身边日夜忍耐筹谋,又因为爱屋及乌要帮六皇子,苦苦等了几年,六皇子羽翼丰满,您才动手复仇。”
凭谁也想不出,所谓位高权重的奸细竟是这位永远驮着背的老太监,陈拙和逸王再捋八百遍也疑不到他身上。
只有安止身为内官,没漏过去这个皇城的影子。
仔细想想,张函跟在皇帝身边,什么机密接触不到呢?只是外面的人,不把太监当人看罢了。
张函死死盯着那幅画像,嘶吼着还我,连人带椅都因激烈挣扎摔在地上。
安止居高临下看着脚边悲号的人,想起十几年前自己被黑斗篷提出蚕室的情景。那人告诉他他是安止,要效忠六皇子。如果六皇子生病或者不愿念书,黑色的斗篷会在夜里出现,狠狠地抽他一顿皮鞭。
曾经六皇子因玩水风寒,黑斗篷直接将他按在水里,在他呛死之前拎出来,来回半夜。他曾因落湖最怕水,那之后什么都不再怕了。
怕不怕,都要死。
从八岁到十岁,安止永远是趴着睡的,他后背永远是尚未愈合的伤疤。他夜里时常惊醒,不知鞭子何时会落下。家仇沉重,前途死寂,唯有宫外的小小未婚妻提醒他自己也是一个活人,要活下去。
等他十岁之后,黑斗篷不再出现,他暗中查了许久都查不到。
要不是因为奸细的事怀疑到张函,去搜宅子时看见那件黑斗篷,安止恐怕想不到这样一位其貌不扬的老太监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将所有人网罗其□□沉沦。
当初高大可怖的黑斗篷此时满脸泪水,卑微地祈求安止将画像还他。
安止看他砰砰以头抢地哭号哀求,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让人将卷轴塞进他衣服里。
张函立刻安安静静,不再出声。
殿中只有皇帝愤怒的粗喘,他在知道几个嫔妃怀了野种时眼皮都不抬,而现在,一幅贞贤皇后的画像让他恨不得撕碎张函。
座钟连响,安止估摸着六皇子那边儿快完事儿了,他避开血污,走到皇帝眼前,戏谑地说:“六皇子带着人来杀你喽。他可是用摄政王的位置换来逸王兵马支持,是不是聪明睿智?”
摄政王……逸王的兵马……
他怎么会有这样蠢的儿子,皇帝急促地喘息着,每个字都是挥在他脸上的巴掌。
他以为至少会是陈拙的人,竟然用了逸王的兵马。
他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像是枯老的树根。
那一瞬间的痛苦看得安止格外舒心,“你最信任的太监,想为贞贤皇后报仇,你最疼爱的儿子,让我过来杀你。”
他弯腰耳语,语带笑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而你曾打败的兄弟,将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皇帝。”
皇帝在椅子上狠狠地挺身想起来,忘记了自己被捆着,只能让椅子往前挪了半寸。
他面色清灰急促喘气,安止赶紧让人皇帝嘴里的布拿出来,怕自己话没说完他就死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大口大口血咳出来,顺着嘴角流到衣领,此时他狼狈得不像一个皇帝。
安止嫌弃地掩住鼻子躲远了。
雷声炸耳,皇帝几乎用所有的气力吼出来,“逆子!”
一滴泪从眼角的皱褶落下,混在血里。
他为了这个儿子万般筹谋,明明这江山都是留给他的啊!就不能多等两年?!他是她的儿子,怎么就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