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百姓只记得六皇子的好,把坏事儿往府君头上一推。如果猜的不错,六皇子走之前必然还要撒一回泪。
再拙劣不过的把戏了,拙劣但有用。
乐则柔仔细听完觉得十分蹊跷,怎么在六皇子去之前江宁无暴民,偏他到了又凑不上银子就有人抢?而且不抢官府粮仓,只抢商人的。
但她没说出来。
此时乐则华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姐夫,江宁之前有暴民抢粮吗?”
“有自然有的,但从没抢成过,一则有家丁护卫,二则有官府出兵。这次府君想出兵时六皇子不许,就酿成大祸。”
这么说倒也可能是巧合了,但乐则柔心里还是留了疑影儿。
“真是欺人太甚!六皇子这样是将江南世家的颜面放在地上踩,就不怕日后物议汹汹吗?”
十三少爷乐则煦恨恨扬拳,被父亲四老爷瞪了一眼。
十三刚考下秀才功名,这是他头一回参与书房议事,少年人激动了些也在所难免。
四老爷缓声说道:“当务之急,是咱们家多派些人手日夜巡视,粮库和庄子都要仔细巡查,万不能出现江宁的事儿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乐老太爷没理会四老爷的茬儿,也没问二老爷如何,直接越过乐家一应男丁看向乐则柔,“七姑,你说说。”
各色的目光落到乐则柔身上,她清清嗓子,起身轻声说,“回祖父,四伯父说的有理,是该多防范些。
至于别的,孙女倒是觉得六皇子倒不是行昏招,他这出粗中有细。”
“说说看。”老太爷混浊的双眼闪过精光。
乐则柔应是,“六皇子无母族妻族,没有世家助力,他也求不来世家襄助。他想成事,要么得兵权,要么得君心。”
“永昌八年后,”她顿了一下,“永昌八年后郑林两家覆灭,今上启用冯子清卢正清之辈,正是想削弱世家。”
“六皇子想得君心,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重创世家,而今日将世家颜面踩在脚下就是他给当今的投名状。”
乐则华扬声打断她的话,“七姑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开国之初□□皇帝订下君臣共治的规矩,不可废宰相写进天宪。且自古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哪儿就到了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
同辈兄弟不少这样想的,这时也附和着微微点头,乐则华见此更加自信,向老太爷拱拱手。
“这次江宁之祸,大抵是六皇子少年人屡屡碰壁抹不开面子,一时愤怒罢了。七姑深闺女流,总容易想多了些。”
乐则柔被人说“想多了”也不恼,她等乐则华说完才笑吟吟道:“君臣共治的国典不假,但一代代皇帝过来,不被世家掣肘也是真。江南土地十之八九归为士族所有,朝中官员极少寒门出身。
如今天下太平无战事,偌大朝廷尽是文官天下。皇帝看着各路官员同气连枝,不可能不急。二皇子在工部理事,前年三皇子插手了春闱,六皇子之前在兵部历练,皇帝正想法子往各处塞皇族自家人巩固皇权,这些就是证据。
至于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确实是古今一理。”
她莞尔一笑,眼睛闪着剑刃般冷冽的光,“可皇帝择选是最后一步了,在此之前,书院里,乡试院试,寒门出众少年早就被世家早早收入囊中。
不说别的,单看咱们家在书院资助了多少人就知道,那些人日后行事会不顾乐家吗?皇帝心里,他们姓的是乐。”
乐则华还想反驳什么,但想来想去无话可说,只悻悻退回去。
“而六皇子怕不怕得罪世家,”
乐则柔垂下眼皮敛去眸中锐冷的光,对老太爷说:“他自然是怕的,但咱们家支持二皇子,周家是三皇子母族,其他世家也各有各的殿下要扶持。
只要六皇子想当皇帝,这些世家早就是他的敌人,怎样都会得罪的,不过早晚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得罪世家,至少能得陛下青眼和民心,两头里抓住了一头。看似鲁莽,实则缜密。”
她侃侃而谈不疾不徐,这一番鞭辟入里分析下来,偌大的书房十分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一个无父无夫的女子,不可能成为世家宗妇也不可能联姻封诰,乐则柔在乐家男丁眼中几乎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废人。
众人往日只当她是一个汲汲营营靠家族荫庇的女商人而已,就算比寻常闺阁弱质强些也有限,现在才惊觉她不显山不露水,城府深不可测。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这位“七姑”。
老太爷盯着乐则柔看了许久,半晌满意一笑,点头道:“说的很是。你既然看出来怎么回事儿,想必也有应对法子?”
乐则柔比寻常女子的声音都低些,刚才说了一大通,再开口时有些哑,“依孙女所见,并不需如何应对六皇子。”
她知道老太爷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让她这个保六皇子的来书房议事。
老太爷心中更是满意,但面上丝毫不显,神色淡淡地看向乐则柔。
乐则柔恭谨地略垂着头,老太爷看不清她神情,只听见回答。
“自顺崇年间至今,哪位皇帝不想大权独揽,不说远了,先帝所喜就是当年的逸王殿下,可最后还不是郑家把当今送上了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