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仍旧脚步不停地走着。
凌烟真君倒没有生气,还乐呵呵地让他慢些走,别着急。
但其他人却不能看惯他的行事。
身后传来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
“看看看看,就是这么嚣张,连掌门的面子都敢当众驳了!”
“这未免也太过分……不说身份地位,只说掌门待他如亲子,他却这样……”
议论纷纷的,正是凌烟阁的弟子。
在外,人人皆知凌烟阁上下将裴栩当宝,但在凌烟阁内,裴栩却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尤其是年龄相近的弟子之间,裴栩是让他们羡慕、敬畏,同时,也厌恶的存在。
他没有同伴,没有朋友,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离开时,又有一个凌烟阁以外的声音闯入。
“……秦长老,在下温明光,昨日小女鲤鲤承蒙贵派裴小道友出手相救,感激不尽,今日特来道谢。”
然后秦长老的声音传来。
“不用了,栩儿已离开了。”
“再说,”秦长老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嘲弄,“想见栩儿的人多了,一个个全见过来,怕不是要到天亮。”
身后登时传来凌烟阁弟子的哄笑。
那个自称温明光的男人急道:“可、可他救了小女呀!还拿出元应果那样珍贵——”
秦长老嗤笑:“那又怎么样?所以你以为栩儿对你女儿另眼相待了?呵呵,真是——痴心妄想!”
“虽然我不知栩儿为何出手,但——绝不是因为你想的那种原因。不相信?刚好,栩儿还没走远,不信你就叫叫,或者让你这女儿叫叫?看看栩儿会不会回头?”
那男人叫道:“裴小道友?裴小道友!”
裴栩脚步不停。
然后那男人又小声地,似乎对什么人说道:“快叫,你快叫,叫裴栩哥哥!”
有人嘲弄道:“叫什么叫,人都没影儿了!”
于是终究,没有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叫他的声音。
其实,虽然已经远到看不见人影,但裴栩仍然能听到。
连男人放弃后的叹息,以及另外一个幼小的,似乎跟他一样的孩子的喃喃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走了呢……”
那个孩子似乎有些失落地说着。
裴栩听见了,但没有停步。
他当然记得昨日的事,但是,那就跟凌烟真君挽留的话一样,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丝毫扰动不了他的心的东西。
与他同龄的少女,苍白孱弱的身体,单薄弱小的灵魂。
秦长老说得对,他出手,不是出于善良,不是出于怜悯,更不是因为对那个少女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只是因为,不出手的话,她就要倒在自己身上了。
就像落叶落在身上,他拂去,一样。
只不过人到底跟落叶不一样——虽然在他眼中是一样的——他不能随意地将倒在他身上的人拂去,那就只能接住她。
给她元应果更简单。
她需要,他恰好有,想起,就给了。
没有什么原因,更没有什么隐情。
所以他很不明白,为何昨天随手做出那样的事后,会面对掌门及数位长老的诘问。
今天还被追着道谢。
麻烦。
早知道,或许……不,还是会出手吧。
因为她要倒下了。
她要倒下,他扶,裴栩不会思考那么多东西。
不管身后的议论纷纷,裴栩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裴栩住在凌烟阁最高、风景也最绝妙的叠云浪,因为太高,这里一年四季冰寒彻骨,云雾缭绕好似天宫,每日晨昏之时,山岚云浪绕着天宫翻滚,更加不似人间。
叠云浪原本是掌门凌烟真人的住处,裴栩打小也随着他一起住在这,可凌烟真人日日都要处理门内事物,住在这里并不方便,他也并不爱住这里,待得裴栩大一些,便搬出了叠云浪。
如今偌大的一个地方,只住了裴栩一人——当然还有少数仆从,但裴栩不喜人出现在他面前,因此这仆从有也几乎等于没有。
回到叠云浪,裴栩便打坐修炼。
自出生起,他的人生,好像除了修炼便再无他物了。
这次去龙门会,也是凌烟真君硬拉着他去的。
其实他也可以不去,强硬地拒绝的话,凌烟真君也不会强迫他——凌烟阁的长辈们一向对他纵容。
但是没有必要。
没必要那么麻烦,没必要为此动心动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们让他去,那就去,就像拂去掉在身上的落叶。就像伸手扶那个孩子……
都是一样的。
世间万事万物,在他眼里俱是一样的。
凌烟真君说,这就是他的慧根,是他能够成为道尊的天生道心,所以凌烟真君从不责怪他冷淡,反而高兴于他对人的冷淡,哪怕这个“人”包括了凌烟真君自己。
裴栩不太懂,也不想懂。
反正修炼就对了。
修炼了不知多久。
窗外翻滚堆叠的云浪从黑到白,又从白到黑,无数个落回后,裴栩始终静坐不动,然后某一天,他突然睁开眼睛。
偌大的建筑里依旧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
他吃了些东西,在窗前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云浪,稍顷,合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