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员们顿时受惊作鸟兽状散。
戚临清看着面前打领带穿着西服的老人,礼貌道:“您好,我是来面试苏若云画作接笔的。如果您觉得我不合适,我现在回去。”
他当然能看出面前这位馆长之前对自己的轻视。
他猜测对方出去,是为了给陈忠翔打电话确认。
“不用不用。”戈岢尽量让脸部表情放松,挤出一丝微笑。
戚临清:“嗯?”
戈岢:“你可以不用面试,现在方便直接开始接笔吗?”
戚临清点了点头。
在场文员们惊呆了。
苏若岩的这幅《溪落岸图》出土后由于氧化等诸多原因,保存并不完好,缺角、褪色、模糊多处。
为了展览顺利,戈岢力排众议选择补笔。
但这对修复师的技艺要求很高。
因为现在的大部分修复师即便会画画,也不见得了解古代画家的风格。如果让他勉强去进行补笔,肯定也没办法恢复到原貌。
所以现在很多博物馆宁可保存原画的原汁原味。
本次交流的湾岛国立博物馆主张也是这样,不补笔,只接全色。
全色是指用笔墨把古画上的残缺之处补好。这一个工序在整个书画修复过程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也就是老师傅们常说的“醒画”。
这既是对画作原本信息的还原,也从艺术角度使其更具观赏性。
可是在画意缺失的情况下,就要涉及接笔了。修复者需要根据原画设计填补上残缺的内容,使画面内容连续而完整,难度更高。
戈岢专门为戚临清准备了一间自然光线良好的修复室,和一应修补工具。
随后他戴上手套用具,小心翼翼地将《溪落岸图》从仓库保险柜中取出,摊开搁在桌上。
文员们站在旁边围观。
戚临清上前一步,凝眉细看,这才发现这幅画的损毁程度远超出自己想象。可能起码要耗时数月才能完成。
戚临清其实不懂太多修复工艺。如果是其他画家,他可能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研究其风格、细节。
但偏偏这幅画的作者,是他的“粉丝”。
戚临清一眼便看出来了,苏若云受他画风影响有多深。
另一边,戈岢仍有些迟疑忐忑。
虽然陈忠翔一口笃定戚临清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但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这可是苏若云的传世名作...若要是毁在他手里,别说升官了,他能否保住这个馆长的位置还是未知数。
戚临清上前一步,戴上手套,先给画作打好一层胶矾。
这样能使所补纸绢的质地由生变熟,全色时颜色才不会洇开或下漏。
随后他趁糨子未干,将补纸四周用马蹄刀刮成坡形,使接口位置的薄厚与原作的薄厚产生过渡和渐变。如此操作一番,所补的位置就不会用明显的接口,堪称天衣无缝。
围观的文员们都被他熟练的手法给惊到了。
“好厉害……”
“我上次看西北联大的杜庄先生也用过这招,叫什么来着,哎,我怎么忘了。”
“好像叫隐补?”
“对对对,就是这个!”
戚临清仔细看着这幅画。毫无疑问,苏若云先生汲取了他所长。
无论在画面内容的设计上,还是用笔以及用墨,都很有火候。干湿互施,劲健天成。
亲眼目睹自己的笔法成为一种传承,被后人争相模仿、吸收,戚临清心中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他以前为了卖画,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去妓院帮人作肖像。
最穷的时候连个一铜板的馒头都要掰成十二瓣来吃。
戚临清心绪平和地继续接笔。
一整个上午,他都站在书桌前没有挪开半步。
文员们有被感动到。
时不时轮流进来给他端茶递水。
而戈岢看到这一幕,再观察他修补的质量,不得不承认陈忠翔所说是对的。
这名少年,确实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你休息一下吧,辛苦了我叫人送来了外卖。”戈岢现在对青年的态度颇好。
就连外卖,他都托人打电话订了某大酒店的豪华餐。
“暂时不用。”戚临清摇了摇头说:“我画完这段再说。”
随后他继续认真投入到画中。
戈岢只好走出门,给陈忠翔又打去了电话。
“....他一点都不像个年轻人。”戈岢说。
这份出色的画艺、端正孜孜不倦的态度和耐心,往往只具备在那些年迈的知名大师身上。
陈忠翔失笑,道:“戚临清在敦煌也是这样,一旦修复起画可以坐一天,别人累了他还在那里画。所以他是年轻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啊,这要换成那些老人,指定腰酸背痛。”
戈岢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会这么厉害?”
陈忠翔:“可能这就是天才吧,有时候我们不能用年纪去判断一个人。”
戈岢:“这岂止是天才,18岁的修复大师,他是鬼才吧??”
陈忠翔忍不住笑道:“看起来你今天很吃惊嘛。”
戈岢没好气:“废话!被你整得这一出,我心眼子都快跳出来了。”
陈忠翔:“好了,我们应该改变一下对年龄的偏见。要知道傅易画出《万里江山图》时,也才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