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摩挲着科尔温的狮鹫型徽章,看向窗外漆黑的森林。
她终于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些实感。
这个世界中的杀戮并不罕见,甚至稀松平常。这里的人早就知道要准备好,要为突如其来的死亡做好准备。而西莉不同,她从未接触过如此暴戾而不讲理的死亡,也从未直面过生命在瞬息间的消逝。
她落的泪既是为了科尔温和马克,也是为了自己的脆弱,为了自己的无能。
在被诺伦带进这个奢侈又隐蔽的屋舍后,西莉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崩溃地宣泄了。
她心中的伤痛变得深邃而绵长,如同一枚银针,随着心脏的搏动而不断刺入,又拔出,从不停下,从不间断。
西莉来到这个屋舍已经两天了。
那日与少年温存过后,她战栗地向他开口询问是否能对科尔温施以援手。
诺伦听完后则显得非常不高兴,西莉不懂他为何如此憎恶科尔温。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结怨已久的仇人,而且从诺伦的反应来看,他甚至之前完全不认识科尔温。
少年没说什么,他只是粗鲁地从科尔温的脖子上扯下吊坠扔给了少女。
但西莉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东西给她是留作念想,留作慰藉。
这吊坠,是科尔温的遗物。
之后她便感到脖颈后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随即晕了过去。
而醒来后,她就已身处这个屋内。借着破晓朦亮的天光,西莉看见红发的少年静静安睡在她的身边。
西莉想过逃跑,但她觉得那是最坏的选择。
她似乎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但又或许,机关与制约藏在她看不见的暗处。她所拥有的自由可能只是危险的诱惑,是少年对她的一次试探,暗暗观察着自己是否会做出令他痛心的举动,令他失望。
猫咪喜欢假寐,西莉想着。
她端详着诺伦俊美而阴郁的脸庞。
他像是睡得很熟,又好像只是闭了眼睛在蛰伏。少年的睫毛纤长卷翘,皮肤白皙清爽,一头红发如同暴雨后的玫瑰,鲜艳又细润。
如果不是系统提示,西莉大概永远都不会将这张脸蛋与猎魔人联系起来。
少年很漂亮,像是由美艳绝伦的皇后诞下的王子一般。
此刻他的美是柔弱的美,是谦卑的美,是温和的美,并不带着一丝的血腥与阴险。
但少女深知诺伦的美,令人不寒而栗。
西莉看了看交合后少年再次升上80%的好感度,她决定放弃逃跑的愚蠢念头。
即便自己逃出去,也没有自保的办法。或许她运气不错,能靠着系统给自己的BUFF加成获得他人的帮助,但到了事发之时,少年会放过他们吗?
不,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而她已经不想再让任何人因自己枉死了。
西莉决心成为少年豢养的鸟儿,成为他玻璃罩中的雏菊。
在能够改变一切的转机到来之前,她只会显露出温顺的美丽,而非不堪的恐惧。她的柔美与甜美将任其采撷,直到她能够真正飞出囚笼的那天到来为止。
于是少女重新在少年的身旁躺了下去。西莉翻了个身,只将她削瘦的后背留给少年。
她表现得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诺伦知道她只是哭得无声无息而已。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神情复杂地看着西莉单薄的身躯。
他明明应该高兴,甚至狂喜、欢呼雀跃才是,但现在他的心却被少女的泪珠刺痛了。
诺伦并不知道她哭的原因,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止住她的眼泪。
但他却本能地将少女搂在了怀中。
诺伦抱得克制而小心,即便他早已与少女激烈又畅快地结合过了。
他将胸膛轻贴上少女的后背,健瘦的手臂虚虚地环着少女纤细的腰肢。这个怀抱干净纯粹,不带一丝欲色和渴求,只有最为安静的抚慰。
如同拥抱神明的信徒,而他虔诚的心并不畏惧圣光的审判。诺伦吻了吻西莉的发丝,他的动作轻且浅,仿佛在吻一捧雪,一片云。
少女在他的怀中微微地颤抖着,渐渐发出了一些细碎的抽泣声。
而诺伦的脑海中也忽地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他似乎从前也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她轻轻地拍打着年幼的自己,轻声细语地为他讲述屠龙勇者的传说。而他却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下来。女人便吻了吻他的额头,用一双美丽的湛蓝眼睛注视着他,告诉他,他不可以哭。
那是一个极为柔弱的女人,谦卑而温和。
她也有一头柔顺的红发,鲜艳明亮,就和从她胸口喷涌出的血液一样惹得人移不开目光。
诺伦想不起她是谁,只记得她的怀抱很温暖。
而那时候的自己,似乎也和那个女人一样,极其的怯懦温顺。小鸟会在他的掌心歌唱,猫儿总是在他的逗弄下懒洋洋地露出肚皮。他的眸子是清澈柔软的,如同从女神雕像上落下的两颗泪,圣洁而又悲悯。
他总是在哭,为了一点小事而哭。
湛蓝色的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片海,他毫不吝啬地为一切的苦难和衰亡而哭泣。他为了冬天枯萎的树而哭,为了鲜花的凋零而哭,为了不幸破碎的鸟蛋而哭,为了人们的眼泪而哭。
但诺伦现在不会再哭了。
他讨厌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男孩,讨厌他那双怯懦的蓝色眼睛,讨厌他温顺柔和的美丽。
他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诺伦又搂了搂怀中的少女。
梦里科尔温看见天空中的飞鸟一纵而逝。
它们自由地振翅,挟着凯尔塞壬潮湿的海风掠过,也带来刺骨的冰冷和致命的霜雪。
那座已然成为废墟的堡垒矗立在极北之地的群星下。
但群星早已黯淡,沉默的大雪覆盖了星辰要塞。她所护佑的生命被冻结凝固,她悲痛的哭嚎被无尽之海的风吹散,她熠熠生辉的时代从此终结,她的生命之火悄然熄灭。
科尔温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因为那场灾难夺走了他所有的同伴和朋友。
冬天对狮鹫学派的猎魔人来说,并不是个凛冽的季节。
因为所有年轻或老练的狮鹫都会在这个季节归巢。他们会回到凯尔塞壬休整羽翼,度过一整个温馨的冬季,直到来年的春季再重新启程。
因此法师们降下的雪崩,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了凯尔塞壬的一切,折断了狮鹫正直的剑刃。
星辰与狮鹫一同陨落,寒冷的大地上再无生机。
但在眨眼之后,一切又都蓬勃生机起来,科尔温看见了一个没穿鞋子的小男孩。
衣衫褴褛的一对男女,牵着小男孩,走在郁郁葱葱的土地上。
科尔温痛苦了起来,他的眸中流露出愤怒与悲伤。很显然,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很清楚小男孩的结局。
看上去极为和蔼的女人给了男孩一个野果吃,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替他抚平飞翘的发丝。
而男人则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肩,告诉他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哪里也不要去。
男孩很乖,他并未怀疑父母所说的话。
可从没有人告诫过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能信的人只有自己。即便是父母,也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于是他听信了父母的叮嘱,男孩一边啃着野果一边等待父母的归来。
尽管野果又苦又涩,他也依旧毫不嫌弃地吃完了。男孩的父母还没回来,他便数着地上爬过蚂蚁的数量,拔起野草拨弄来拨弄去,最后他百无聊赖地端详起峭壁上的这座要塞,这座雄伟又严肃的堡垒。
可他的父母始终没有回来,男孩被抛弃了。
而最终他也知道了自己被遗弃在这里的原因,知道了这座要塞真正的用途。
这是培养猎魔人的学校。
和男孩一起的学徒,不是被捡回来养大的弃婴,就是和他一样被父母抛弃在这里的穷孩子。
男孩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遗弃了。
他一遍一遍安慰着自己,当他成为猎魔人父母就会来接他了。他们会为他而骄傲,会带着野果和笑容来迎接他。
直到最初的试炼,他同期的学徒几乎全部丧命,男孩才终于死心了。
试炼的过程持续了数天,男孩和他的同伴服用了魔法变异药剂,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个极端而恐怖的过程。他们持续不断地高烧,呕吐,出血。男孩们惨叫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折磨。
而最终惨叫声也慢慢停止了,男孩们一个接一个在这严酷的剧变中丧生。
男孩不相信会有父母愿意让孩子承受这样的疼痛与恐惧。他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依旧选择将自己扔在了这里。
科尔温平淡地看着痛苦挣扎的幼年的自己。
虽然这是段糟糕的回忆,但他依旧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他同期的学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死得毫无尊严,试炼让他们肢体扭曲变形,在痛苦中狼狈地丧命。
而他则靠着对父母的恨意和强烈的求生欲望撑过了所有的试炼。
在他终于成为猎魔人的那天,他也才是个9岁的稚童。
那天他给自己起了现在的名字,科尔温。他放弃了父母为他起的名字,放弃了他们儿子的身份,放弃了过去的一切,成为了一个只为屠杀魔物而存在的猎魔人。
一杀就杀了七十年的魔物,回过神来时,科尔温觉得自己的父母应该早就死了。
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们早已在他心中死去。
科尔温的确被成功栽培为了一名高尚而有绅士的猎魔人。但他幼年时心中的恨,却仍然长久地掀弄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最终结为厚重而又狰狞的痂。
忽然间,科尔温在绿意中看见了少女。
她如丝如缎的黑发在风中翩飞,赤着脚朝自己奔来。少女的笑容宛若最柔和的晨光,她的眸中流淌着甘甜清澈的山泉,绿叶和繁花在她白皙纤细的双足蔓延绽放。
她好似妖精,好似无上的女神,又好似虚影,好似真实的幻梦。
科尔温,科尔温。她叫着男人的名字,如鸟鸣般婉转,如星光般澄净。
科尔温想要伸手去牵她,但下一秒,她的身影便被一团赤热的火焰吞噬殆尽。
少女张开了嘴,试图向男人呼喊什么。
但科尔温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少女不断开合的双唇。少女不断地向自己逼进,她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迅速地移动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的身体和她带来的翠绿,都被火焰点燃焚毁,变得可怖又面目全非。
救我!!!
少女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发出如鬼魂幽灵一般刺耳的凄厉尖叫。
科尔温骤然惊醒。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吊坠,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而他很快也察觉到了,少女不在他身边。科尔温想要起身,却浑身痛得难以忍受,他这才依稀记起自己倒下前中了毒。
嘘,你需要休息。
一个妩媚的女声在科尔温耳边响起,她的声音如缭绕的雾气一般朦胧。
男人感到一只纤柔的手覆住了他的眼睛,她的掌心温暖光滑,带着淡淡的草药以及魔力的气味。
科尔温记得这个味道。
蔻伊···
很快他的意识又重新混沌起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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